冥罚
我在乌鲁木齐供职时,有一天,下属匆匆来报:军校王某已奉命出差伊犁押运军火,他妻子一人在家,今天已过中午门还不开,叫了几次,无人应答,恐怕出了大事。于是,我命令乌鲁木齐同知木金泰去看看。破门进去,发现两个男女赤身裸体,同床相抱,剖腹而死。问这男人的籍贯,无人知道从何地来,也没一人认识他。于是去邻居打听,也没有头绪。只好计划当作一桩疑案草草了结。当天晚上,女尸的嘴里突然发出了凄凉的呻吟声,两唇艰难地一张一合。看守吃惊不小,走近一看!原来女人已活了过来。第二天,她竟能说话了,经审,她供认道:“我从小与他两小无猜,彼此相爱,结婚后两人还保持了一种幽会的习惯。后来,我跟随丈夫驻防西域,他仍念念不忘,寻踪而来。他刚到,我就把他藏在屋里,所以邻居们都没有发现。一想到相聚是暂时的而分别是永久的,于是相约一起死后在阴间长相守。自杀时,感到痛苦不堪。接着,昏迷过去,忽然象做了个梦,灵魂脱离躯体而去,我急跟着他去,却不知他的踪影。我只好独自站在沙漠中,只见绿草白云,四周渺无边际。正在彷徨之间,一个鬼把我绑走了,来到一个官府,受了好一顿严刑拷打,百般羞辱。最后,官长说我虽然无耻与野男子交合,命却没有终结,喝令又打我一百大板,把我赶了回来。那板子都是铁铸的,打在我身子上,真是痛不欲生,我又昏死过去。等慢慢苏醒过来,我才发现自己又起死回生了。”查验了她的腿,果然是伤痕累累,惨不忍睹。驻防大臣巴公说:“她已受到了地府的惩罚,通奸罪我们就不必追究了。”我的乌鲁木齐杂诗中写道:“鸳鸯毕竟不双飞,天上人间旧愿违。白草萧萧埋旅梓,一生肠断华山畿。”咏唱的正是这件事。
鬼亦大佳
朱青云说:他曾经同高西园在水边散步,这时早春的冰刚刚融解,明净的绿水波纹流动。高说:“回忆晚唐有‘鱼鳞可怜紫,鸭毛自然碧’的句子,没有一个字说到春水,而晴天的水波动荡不定的样子,像在眼前。可惜不记得他的姓名了。”朱正在沉思未作回答之际,听见老柳树后面有人说话道:“这是初唐刘希夷的诗,并不是晚唐人所作。”走过去看,并无一人。朱惶恐不安地说:“白日见鬼了。”高微笑着说:“像这样的鬼见一见,倒也非常好,但恐怕他不肯出来相见罢了。”说完,对着树作了三个揖而行。回来翻检刘的诗,果然有这两句话。我偶然把这事告诉了戴东原,东原因而说起,有两个书生在烛光下对谈,争论《春秋》的周正、夏正,唇枪舌剑,你来我往,僵持不下。窗外忽然有声音叹息说:“左氏是周时人,不会不知道周代的正朔,二位先生何必耗费言词呢?”出去看窗外,只有一个小僮,正在熟睡。观看这两件事,儒家学者天天谈考证,讲《尚书·尧典》的“曰若稽古”,动不动至于十四万字,怎么知道渺渺茫茫之中,没有人在旁边嘲笑的呢?
驴语
聂松岩说:即墨的于生,骑着一头驴子前往京师,中途在一个高岗上休息,将驴子系在树上,自己则倚着石头闭目养神。忽然看到驴子昂头向四处张望,感叹地说:“几十年没到此地来,青山如故,但村落已经不是当年的布局了。”于生一向好奇,听到驴子说话,一跃而起,自言自语地说:“原来此驴就像是宋处宗的长鸣鸡呀!我每天骑着与它闲谈,就不怕一路长途的寂寞了。”于是拱手作揖,对驴说话,驴却自顾吃草,没有应声。于生反复开导恳求,表示愿与驴子结成忘形之交,驴子仍然好像没听见。于生大怒,用鞭狠抽驴子,驴子蹦跳狂吼,可就是不能说话。最后打断了驴子一条腿,只好卖给屠夫,自己徒步返回家来。这件事情十分可笑,是睡梦中听错了呢?还是这头驴有夙生冤债,灵物凭依在身上说话,用以激怒于生,使驴子遭到挨打被杀呢?
狐斗
三叔南仪公有个很能干的仆人,叫毕四。他善于打猎,能拉动十石拉力的弓,常在野外捕鹌鹑。捕鹌鹑必须在夜里,先把稻麦的杆插在地上,像是禾垄的样子,而上面张上网。用牛角作成曲管,学着鹌鹑的叫声吹。鹌鹑飞来之后,先稍微地吓吓它们,使它们陆续躲进稻麦杆丛里,然后再大声惊吓,让它们惊飞,就触到网上了。吹牛角时,声音凄咽,往往误把妖鬼引了来,因此必须建一座茅棚自卫,并带着武器防身。一天夜里,月光明亮,一个老人来行了礼说:“我是狐狸,儿孙们和北村的狐狸结下冤仇,全族都参加械斗。混战中,对方捉去我的一个女儿,每次械斗时就把她反绑了拉出来羞辱我。我方也捉了他们的一个妾,也照他们的样子予以报复。因此双方的仇越结越深,约定今晚在这儿决战。听说你是位很讲侠义的人,请求你帮我一臂之力,那么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你的。对方用的武器是铁尺,我用的武器是刀。”毕四本来就好事,很痛快地跟着老人前去,躲藏在树丛中。待两方交兵之后,两个狐狸血战在一起,以致相抱着搏斗起来,毕四瞄准了目标,一箭射去,把北村的狐狸射倒了。不料弓力太强,箭头太锋利,竟穿透北村狐狸的腹部,没入老人的腋下,两狐都死了。双方各自惊慌失措地抢尸,扔了俘虏逃走了。毕四给狐妾和狐女解了绑绳,告诉她们:“传话给你们的家族,两家胜败差不多,从此可以解除冤仇了。”在这以前,北村的人每到夜里就听见杀声连天,从这以后就安静下来了。这事和李冰的事差不多。不过李冰斗江神,是为了防御灾祸为民除害,这些狐狸却只为了泄私愤而斗个不停,终于两败俱伤。这是不能叫人苟同的呵!
鬼魅淳良
姚安公在云南时,师爷说衙署院里的香橼树下,月夜里常见有一个红衣女子,浓妆艳抹地站在那儿,见了人便缓缓地沉入土中,大家提议挖开看看。姚安公拿来一壶酒浇到树下,祝祷说:“你见了人就藏起来,说明没打算作妖害人,那又何必屡屡现形,自找暴露尸体之麻烦呢?”此后,红衣女子便不再出来了。还有一间书房,极为宽敞,好久空在那儿没有人住。舅舅安五章跟着姚安公在云南,夏天偶尔光着身子睡在书房里,梦见一个人向他作了一个揖,说道:“我和你虽然是两个世界的人,但我的眷属在这儿,也有个男女之别,你为什么举止轻浮,不守礼节呢?”安五章猛然醒来,再也不敢到书房去了。姚安公说:“树下的鬼,可以通过讲道理使它明白事理;书房的鬼,能通过讲道理让人明白事理。这个郡地处偏僻的万山丛中,风俗朴实而不开化,所以一些鬼怪什么的也受人的影响而这么淳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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