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人头
王觐光说:壬午年他参加乡试时,与几位朋友共同租住一处小宅院读书。有天半夜,觐光所居住的屋室中,灯光忽然发绿色,变得昏暗。他挑剪灯芯之后,灯光又明亮了,此时突然看见有个人头从地上冒出来,对准几案上的灯架吹气。王觐光手拍几案,大声叱骂,那人头急缩回地里去。过了一会儿,又冒上来,一骂又缩回去,这样反复折腾了七、八次,快到四更天了,仍搅扰不休。王觐光素以有胆量著称,所以也不愿去叫同院的朋友,索性不再斥骂,静坐下来看它有什么举动。那人头也只是瞪着眼睛对他怒视着,终究没有从地里浮出来。王觐光觉得这鬼头也没多大本事,干脆吹灭灯上床睡觉了。那鬼头也不知何时消失的,反正从此以后就再不出现了。吴惠叔说:“这可能是个冤鬼,想要诉说什么,可惜王觐光没有问问他。”我认为,假如真是冤鬼,应该哀哭而不应怒视。粉房琉璃街往东一带,是历代的乱坟岗,民房渐渐扩展到那里,老百姓常是平了坟,就在上面盖屋。这必是屋内地下有遗骨残留,受到活人阳光的熏灼,鬼魂感到不安,所以变现怪异,想把活人吓跑。王觐光第一次拍案叱骂,证明他不怕鬼,鬼也因此不敢从地下浮出。但一见就叱骂,说明虽然不怕,但心中还存有对鬼的戒备防范,在心中给鬼留下一席之地,所以鬼也不肯完全退去。到王觐光索性熄灯睡觉的时候,已把鬼之有无置之度外,鬼知道其意志不可摧,也就不再无谓地吓唬他了。《东坡志林》中,记载了曹操征乌桓后的感概,他说胜利虽有时出于侥幸,但事前要有足够的勇气和胆识,说的就是同一个道理。我小时听人说,大盗李金梁曾说过这样的话:“凡是夜晚进入人家里,听到有声响就发出咳嗽声的人,心里一定胆怯,就可以去攻击他。听到有声响就打开门等候的人,是胆怯却偏要表示勇敢,也可以去攻击他。一点也没有反应,没有任何动静,这一定是劲敌,你攻击他,十有七八是要失败的,对此要特别小心,量力而行,能进则进,不能进则退。”李金梁的话和前面所述的故事,是一个道理。
梦
《列子》所载用蕉叶藏鹿当成梦幻之事,只有黄帝、孔子那样的圣贤才能解释,的确是这样。我在西域曾跟随办事大臣巴公巡视军台,巴公先回去了。我因事没处理完暂时留下,和前任副将梁君住在一起。二更时分,有一件紧急公文急需传送。当时军士全都派出去了,我把梁君从梦中叫起,让他骑马去送。并告诉他,半路上只要遇到军士就命他们转送。梁君走了十几里路,遇上军士就回来了,于是又上床酣睡。第二天,他告诉我:“昨晚梦见派遣我递送公文,我怕耽误时间,鞭马奔驰。现在我的大腿还疼。”这真是怪事,他把真事当作了梦。仆从们都笑起来。我在《乌鲁木齐杂诗》中说:“一笑挥鞭马似飞,梦中驰去梦中归。人生事事无痕过,(苏东坡的诗句:“事如春梦了无痕。”)蕉鹿何须问是非?”记载的就是这件事。有的人又把梦当作实事。我的族兄次辰说:静海县有一个人,晚上睡觉时,他妻子在另外一间房里织布。这人忽然梦见妻子被几个人劫走,惊醒后,急忙抄起木棍,冲出门追去。跑了十几里路,果然看见旷野里有几个人抓着一名妇女要强奸。妇人喊声震耳。这个人怒火中烧,冲上去拼死格斗,那几个人都被打伤逃跑了。他上前去慰问,才认出是邻村某人的妻子,被强盗劫到这儿。他平时认识这个妇女,就把她送回家,等他心神不宁地回到家里时,妻子还在织布,屋里还亮着一盏灯。也许是鬼神指使他去的,如果是这样,那就不能算是梦了。
铜末治骨折
交河县黄俊生说:骨折的病人用,开元通宝,(这种钱是唐代初年铸造,欧阳询写的字。钱的边缘淡淡的有一条弯月的痕迹,是把铜钱腊样送上检查时,被文德皇后手指掐上的一条痕迹,所以没有更改。铜钱上的字要回环地读。老百姓读为开元通宝,以为是玄宗时铸的钱,是弄错了。)铜钱烧红后淋上醋,碾成碎末,用酒冲服下去,铜末会自己凝结为铜圈儿,环绕箍住骨折的地方。有人曾用一只断腿的鸡作试验,果然接好了断骨。等到杀这只鸡吃时,看它的腿骨,铜圈依然裹在上面。这个道理不可解释。铜末不过进入肠胃,怎么能透过肠胃到了筋骨之间呢?只是仓卒之间,这种铜钱不容易找到。后来看到张鹜在《朝野佥载》中说:“定州人崔务从马上摔下来,折断了脚骨。医生让他拿铜末用酒冲服,于是痊愈了。到他死后十几年改葬的时候,人们看他的脚腕骨折的地方,有铜末箍着,可见这本来是古代医方。只说用铜末,不一定非用‘开元通宝’钱。”
囊家
招众聚赌的头子,古时候叫做囊家,在李肇的《国史补》里有记载,可见唐代已经有这类人了。至于收养妓女,晚上供人取乐,分取她们所得的钱,在明代以前还没有这种事。因为那时家里有家妓、官府设官妓的原故。教坊废除之后,这种风气就开始盛行,成了恶霸流氓谋利的来源,成了笨汉痴人的陷井。法律上虽然明令禁止,但始终不能挖断这种事情的根子。不过,利字旁边是一把刀,贪财的人最后还是害了自己。我曾见到做这个行业的人,烟花女子就在自己家庭,于是他的子孙受到诱惑,不能像阮籍醉眠一样无所沾染。他的两个儿子都生了性病,传染全家,病势严重拖延,终于断绝了后嗣。这家人死后就像古时楚国若敖氏的鬼一样,没有后代祭祀,只好挨饿了。
牛报复
临清人李名儒说:他的家乡有位屠户买了一条牛,那牛知道它将要被屠宰,怎样拉缰绳也不肯往前走,鞭打它则向侧面躲,一直闹到精疲力竭时,才勉强被拉着往前走。走到一家钱庄门前,那牛突然前腿一屈,对着大门跪下了,眼泪长流。钱庄老板可怜它,问明牛价是八千钱,便与屠户商议,愿按原价买下此牛。屠户恨这牛倔强,坚决不卖,八千之外再加一些,仍然不卖,并说:“这条牛太可恨,非要宰了它不可,就是给一万也不卖。”那牛听他说完这话,猛然站起,跟着屠户走了。屠户把牛杀了,放进大锅里煮,五更的时候,他从床上起来去开锅捞肉。他的妻子不知他为什么好长时间不回来,便也起来去煮牛肉的地方看,才发现这屠户头下脚上地投到锅里,上半身已与牛肉一起被煮烂了。凡是有生之灵,无不恋生畏死。不但不因为其畏死而生怜悯之心,反而因为其畏死而更生愤恨,这就使牛的怨仇,远远超过常情了。凭着一股报复的厉气,使屠户转眼之间遭到报应,亦是必然的。我的先叔父仪南公,曾遇见屠户许学牵着一条牛走,那牛看见他,即跪地不起。先叔就把这头牛买过来,交给佃户张存去使用。在张存豢养它的几年中,它拚命驾耒服辕,比别的牛都卖力气。恩怨之间,畜类亦如此分明,能不令人深思吗?
阴阳换妻
有甲乙两人对门而居,两人都是官宦后裔。妻子都以美丽著称,两人的交情亲如兄弟,两人的妻子也亲如姐妹。不久乙去世,甲的妻子也死了,甲千方百计娶了乙的遗孀,遭到士人们的非议。下聘礼那天,客厅里发出登登的响声,就像擂鼓一样。拜天地的那天晚上,洞房花烛多次被风吹灭,人们明白是乙显灵。甲前妻的忌日那天,家里挂起她的画像祭奠。画像旁边忽然多出一个男人影,站在甲的前妻身边。左手从身后搭在她的肩上,右手抚摸她的脸颊。甲的前妻也斜转眼睛看他,脸上微微泛出红晕。仔细看去,那男人影子恰似乙的样子。好像是用浅淡的墨汁涂染上去的,丝毫没有笔画的痕迹,似乎是隐约隔着纸透出来的,眉毛眼睛、衣服纹路,连极细微的地方都显得很清晰。甲明白是鬼在作怪,急忙把画像撕碎烧掉。但是已经被许多人看到,纷纷传扬开去。真奇怪!难道是阴间也厌恶甲的鄙劣行径,判乙在地下得以补偿,并显出这种变幻,作为对亡友负心的人的鉴戒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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