庞斗枢言
道士庞斗枢,雄县人。曾到献县高鸿胪家作客。先父姚安公年幼时,看到他手撮棋子布在桌上,中间横斜连带,看不太清楚;外围有八个门,则井然可数。抓一小鼠,从生门放进去,能曲曲折折地找到缝隙钻出来;从死门放进去,则在里面转一整天也出不来。由此相信鱼腹浦的八阵图,决不是虚构出来的。但斗枢说这只不过是游戏罢了。至于国家的兴亡,因天命而定;战斗的胜败,因人的谋略而定。一切方术,都起不了作用。从古到今,有靠星相之术而成就事业的吗?就是像符咒厌胜之术,世间很流行,也颇有些灵验的时候。但数千年来,战争割据的时代,那时方术难道就失传了吗?也没听说过哪个皇帝、哪个大王、哪个将军、哪个丞相死于敌国的诅咒厌胜,其他就可以推想而知了。姚安公说:“这番话不是方士能说得出的,这个道理也不是方士所能理解的。”
狐讽人
堂舅安介然说:佃户刘子明家稍稍富裕,有个狐仙住在他家的粮屋中几十年,也不打扰他们。只在过年祭祀时,给狐仙供上五杯酒,几枚鸡蛋而已。有时遇到火灾、盗窃等事,狐仙就敲打门窗发出声响,使主人知觉。大家平安相处了很久。一天,刘子明忽然听到吃吃不断的笑声,问也没有回答,笑声反而更大。刘子明生气地呵斥起来,忽听应声道:我笑厚待结义的兄弟,却厌恶亲兄弟。我笑厚待妻子和前夫生的儿子,却痛恨自己和前妻生的孩子。这些事与你何干,又何必如此动怒。刘子明大为惭愧,无话回答。不久又听到屋顶上朗诵《论语》中的话:“严肃而合乎原则的话语,能够不接受吗?改正错误才可贵。顺从自己心意的话,能不高兴吗?分析一下才可贵。”叹息了几声便静了下来。刘子明从此稍稍改变了他的过去的所为。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邵暗谷。邵说:“这是至亲密友也难说出的话,但是狐仙却能说出来。这些话正正经经地说让人难以接受,而狐仙用诙谐的话使他觉悟。东方朔也未必能超过他。倘若我到刘氏的粮仓,一定要向门郑重地作三个揖。”
脔割之苦
玛纳斯有个流放犯的妻子,入山樵采野物,突然被强盗劫获。强盗是额鲁特的流民,没有首领,也没部族,或许几十人为一伙,或许几人为一伙。他们出没深山树丛,遇到飞禽吃飞禽,遇到野兽吃野兽,遇到活人则吃人肉。妇人既落盗手,被剥去衣服,捆在了树上。强盗们在一旁点起篝火,打算一块块从妇人身上割肉烤烧,美美饱食一顿。他们才从妇人左股上割下一块肉,忽然听到一声火枪响,顿时人语喧哗,众多的马蹄声像鼓鸣一样震动了林谷。强盗们以为大队官兵围追过来,没顾得上烤肉,扔下妇人和火堆,都慌忙逃遁了。原来,军营的士卒放马,偶尔用鸟枪射击野鸡,误中马尾。一匹马横蹦乱跳起来,群马皆惊,纷纷向深山狂奔,士卒高声呐喊着追马,无意中吓跑强盗,救了妇人一命。假设他们迟到片刻,这个妇人就血肉狼藉了,这岂不是好像有什么神灵暗中促使他们这样做的吗?从此以后,这个死里逃生的妇人持了长斋,一次她对人说:“我并非要敬佛求福。天下的痛苦,没有超过割肉的;天下的恐怖,也没有超过被捆起来等待割肉的。我每次见到屠宰动物,就会想起自身曾经受过的痛苦和恐怖;想到那些被宰的众生,痛苦和恐怖也必然像我当初的情景一样。因此,我也就咽不下去了。”这番话,也可以用以告戒世上那些贪婪食肉的人。
夙冤
家奴刘琪养了一头牛、一只狗。牛看见狗就用角抵,狗看见牛就用牙齿咬,经常斗得头破血流。然而奇怪的是,牛只看见这只狗就用角抵,而看见其他的狗则不这样做,狗也只看见这头牛才用牙齿咬,看见其他的牛也不这样。后来把它们分开,拴在两个不同的地方。牛有时听到狗的声音,狗有时听到牛的声音,都抬头瞪眼的。后来先父姚安公在户部作官,我跟随着他一起到了京城,不知道这两头动物究竟怎么样了。有人说:禽兽不能说话,但都能记得前生。这头牛和这只狗,大概就是佛经里所说的前世冤家今世相逢吧?我认为夙冤的说法是确凿无疑的。但所谓的能记起前生,则不一定。亲戚中有姑嫂二人互相厌恶的。嫂子与其他小姑子都能和睦相处,唯独和这个小姑子仇人一般;小姑子与其他嫂子都能和睦相处,唯独和这个嫂子仇人一般。难道这也是能记得前生的冤仇吗?相互厌恶怨恨的念头,根源在于各自的性情喜恶不同,一旦碰上,就象相反的药,即使是枯根朽
草,本身没有知觉,彼此的气味就能激发相斗。因果互相牵连纠缠,没有什么作为不会受到报应的。人的一生也不过眨眼就过去了,何必为一些小事而纠缠不清呢?
戒讼
从伯君章公言,前明清县张公,十世祖赞祁公之外舅也,尝与邑人约,连名讼县吏,乘马而往。经祖墓前,有旋风扑马首,惊而堕。从者舁以归,寒热陡作,忽迷忽醒,
堂伯君章公说:明朝青县的张公,是十世祖赞祁公的岳公。他曾和乡人相约,连名控告县里的吏员。张公骑马前往,经过祖坟前,一阵旋风直扑马首,马受惊跳起,他被摔下地,同去的人将他抬了回来。回到家中后,寒热病发作,一会儿昏迷,一会儿清醒,迷迷糊糊中好像见到了鬼。家人正要去请巫师来禳解,张公忽然坐了起来,发出他已死去的父亲的声音说:“你不要祈祷,扑你马的就是我。就是打官司都没益处。假如没有道理,有什么可诉讼的呢?假如有道理,是非自有公论,人人都同情你,这就是胜利,何必要打官司呢?况且告差役告吏员,祸患尤其厉害:官司打败了,祸在眼前;侥幸打胜了,做官的有来有去,而这种人根生土长,他们的子孙肯定要报复,祸在日后。因此我来拦住你。”说完,张公又躺下来,汗流如雨。等到再醒来,病一下子就痊愈了。后来连名上诉的人都遭了殃,才知道这不是说胡话。此事是堂伯从伯祖湛元公那里听来的。湛元公一生没和人打过官司,大概是恪守这个训诫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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