狐评道士
陈裕斋说:有个人租住在道观里,跟一个狐女相好,狐女没有一夜不来。忽然狐女好几天没来,不知怎么了。一天晚上,狐女掀开门帘含笑进屋。那人问几天没来的缘故。狐女说:“道观里新来了一位道士,众人都把他看成是神仙。我担心他真有神术,所以暂避一时。今天晚上,我变幻成一只小老鼠,从墙洞偷偷地观察他。原来这道士是个吹牛骗人的人罢了,所以我又来了。”那人问:“你凭什么说他没有道力?”狐女说:“凡是伪仙伪佛,大抵只有两套伎俩:一种是假装沉默,使人揣摩不透;另一种是假装颠狂,使人疑心他真的有所依仗。然而,真正静默的人,必然表现为淳朴、肃穆、闲适、恬静,凡是装腔作势的就是假的;真正依托颠狂状态的人,一定走来走去,真实自然,凡是东张西望、神情不安的就是假的。比如像您这样的文士,故作高傲,有的迂腐孤僻,使人觉得他耿直;或者借酒骂人,让人觉得他有些狂放,这是同一种把戏。这道士东张西望,神情不安十分明显,我断定他没有什么本事。”当时,几个人一起在钱稼轩家里饮酒。钱先生说:“这位狐女眼光明亮如镜,然而她的词锋过于尖刻,没有做到留有余地呵。”
夫妇不相负
我的厨师曹老太的儿子是个僧人。他说曾经见到一位粤东籍的官员,到寺内办斋做佛事。这位官员说他的妻子已经死了十九年。一天夜晚,妻子的形象出现在灯下,对他说:“自从前往黄泉,我无时不在思念郎君,还指望郎君百年之后,夫妻得以相见。不料今日被送入转轮投生,从此茫茫万古,再也没有相见之期。因此,我才冒着冥司的禁令,买通了监送我的鬼卒,来与郎君绝别。”他又惊讶又悲伤,正要与妻说话,忽然一个旋风进屋将妻卷走,还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妻子的哭泣声。所以他才来寺院饭僧礼忏,以修来世之福。这对夫妇,可谓两不相负啊!白居易的《长恨歌》说:“但令心如金钿坚,天上人间会相见。”怎么能知道不因为这一念,又种下来世的姻缘呢!
方竹
《桂苑丛谈》记载李德裕把方竹杖赠给甘露寺的老和尚,说这种竹子出自大宛国,质地坚实,呈正方形,竹节枝叉四面都是对称的。这种方竹在福建、广东很多,不是什么稀罕之物。大宛就是今天的哈萨克一带,已经归入国家版图。那儿从不产竹子,哪来的什么方竹?晋人崔豹在《古今注》里记载,乌孙国出产一种青田核,有盛六升水的胡芦瓢那么大。把核挖空灌进水,不一会儿,水就会成变酒。据考,乌孙就是今天的伊犁地区。我曾问过当地的额鲁特人,他们都说没有,唐人苏鹗撰写的《杜阳杂编》里记载,唐大臣元载在他的私宅里建造了一座芸晖堂。芸香是一种草,产于于阗国,它洁白如玉,埋入土中都不会腐烂。舂成碎末,用来粉刷墙壁,所以把这房子叫做芸晖堂。于阗就是现在新疆和阗地区,也没有听说过出产芸香。只有西域有一种名叫玛努的草,根很像中药的苍术。番地的僧人焚烧它来供奉神佛,非常珍贵。然而它的颜色并不洁白,也不可用来涂抹墙壁。这些都是小说的附会之词。
鬼偿赌债
黎荇塘说:有个青年,父亲出外经商,很久不回家了。青年没有人管束,就被赌窝主人引诱,参与赌搏,输去了几百两银子。赌头和青年商量,由他代为出钱还大家的赌债,而逼勒青年写下把住宅卖给他的契约。青年没有办法,只好按赌头所说的去做。青年害怕无法跟母亲、妻子说,就不回家,晚上到树林里去上吊。刚把带子结上,就听到很响的马蹄声音,回头一看,竟然是自己的父亲回来了。父亲惊讶地问:“你怎么这样做?”青年无法隐瞒,就据实把事情说了出来。父亲也不生气,说:“这也是常有的事,何必寻死呢!我这次回家,赚到的钱还可以抵赌债。你自己先回家,我亲自去还赌债,并讨还卖房契约就是了。”当时,赌头家的赌场还未散,父亲突然闯进门去。这些人父亲本来都是认识的,于是一一指名道姓,先是骂他们引诱儿子,接着又骂他们追逼赌债不对。赌徒们惊讶万状,都说不出话来。后来,父亲说:“既然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写了卖房契约,我也知道不能以赌债告官处理。现在我还给你银子,你明天去分给其他人,就把卖房契约还给我,行吗?”赌头知道自己没道理,就接受他的意见。青年的父亲把身上带的银子交给赌头,赌头一一检验之后收好。青年的父亲收回卖房契约,就在灯火上烧了,气愤地走了出去。青年回到家,为父亲准备了饭食,可是等到天亮,他的父亲还没有回家。青年到赌头家去探看,说是他父亲已经烧掉卖房契约,走了。青年正担心有其他的原因。第二天,赌头打开银箱,发觉那些银子都是纸钱。但银子是自己亲自点收的,大家也都看到,现在没有办法说清楚,只好拿出自己的银子来还债。赌头心中有点怀疑,大概是碰上鬼了。过了十几天,青年听到了父亲的死讯,原来已经死去几个月了。
鬼厌讲学
李樵风说:杭州涌金门外,有艘渔船停在神祠岸边,听到祠中人声嘈杂。接着听到神祠中的神诃斥说:“你们这些野鬼,怎么能羞辱读书人呢?应该处以鞭刑。”又听见野鬼申辩说:“月明人静,我们这些野鬼幽魂到水边暂时闲游,以望稍能解脱一点愁闷。这两个穷酸却专门讲学谈诗,喋喋不休地吵扰。众鬼都不懂他们说的什么,实在讨厌继续听他们说话,我们私下商量,稍微向他们表示不满,让他们离开一点,这是有的,并非敢冒犯读书人呀!”神沉默了片刻,对两位文士说:“谈论诗文本是雅事,不过也应该选择地点和对象。你们这两位先生就算了吧!”。不一会儿,只见磷火像萤火虫般从神祠飘出,远远听到不停的嬉笑声,向四处散去。
刘熥母
刘熥是沧州人,他母亲生于康熙三十一年。到了乾隆五十七年,已经是一百零一岁了。依然身板硬朗,胃口也很好。皇上屡次颁布施恩的诏书,当地的差吏也想代她向官府申报,领取尊老的粮食布匹,她都坚决辞谢了。去年又要为她请求表彰,建立碑坊,她也坚决不同意。有人问她拒绝的原因,老人感慨地说:“我是一个穷人家的寡妇,天生命薄;正因为我这辈子颠沛困苦才为神明怜悯,得以长寿。一求非分之福,那么死期就会来啦。”这老太太的见识非常高明。估计她这一生,绝没有忙忙碌碌地进行份外的争求。她顺和着天(涵养自然的和谐),当然就能恬淡静和地颐养天年,才得以能长寿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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