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名璇占术
甘肃参将李名璇,精通邵雍的占卜法术,占卜事情往往很灵。平定西域时,他随从大学士温公在军营中。有一位士兵不慎失火,烧着了军营辕门前的一片枯草。温公让他占卜是什么兆头。他说:“这没有别的意思,您几天之内有急密奏折上报。火遇到枯草是紧急传递的象征,烟气向上升去是向上送达的迹象。由此知是密奏凡是密奏,都要烧掉草稿。”温公说:“我没有密奏的事。”他说:“失火也是无意的,并不是预定的。”后来果然如此。他为别人占卜一生命运,就随手拿一件东西。有时拿同样的一件东西,占卜结果又不同。回到京师后,一位翰林学士拿着烟袋请他占卜。他说:“水烟筒中贮存着火,烟通过呼吸在里边通行,说明您不是被冷落的官。但是你的官运不大通,是因为还需要别人为你吹嘘。”翰林又问自己还能做几年官。他说:“恕我直言。火本来不多,一旦熄灭就化为灰烬,热得时间不会长了。”翰林问自己的寿命有多长。他摇摇手说:“铜制器物本可经历很长时间,但世上没见过一百年的烟筒。”翰林不高兴地走了。过了一年多,事情竟然像他说的一样。当时一位郎官在座,也拿起这只烟袋问他。他说:“烟筒中的火已经熄灭,您必定受冷落。烟筒已经放在了床上,这是说您的官运停顿过。但是它又被拿在手里,说明要重新起用了。将来还会有热的时候。不过热后的结果和前面相同。”后来一切都果然如此。
女子乘舟图
吴惠叔带来一幅挂轴小画,从纸的颜色上可以看出,这画少说也有一百年了。吴惠叔说:他是从长椿寺市上买来的。画的笔墨潦草,一半是用淡墨烘成的烟雾,一半是水纹,只有中间部份画着一只小船,一位女子坐在船篷下,另一位女子在船头摇橹。画的右上角是用浓墨题的一首诗,那诗写道:“沙鸥同住水云乡,不记荷花几度香。颇怪麻姑太多事,犹知人世有沧桑。”落款写道:“画中人自画并题。”画上没有题年、月、日,没有盖印章。有人认为,这幅画出自仙女手笔。但是仙女的手迹,俗人怎么能得到呢?也有人认为,这是沦落飘游的女子所作,但是,此种女子又不可能讲出超脱世俗的话语。我怀疑是明朝末年的女道士,因逃避兵乱,住在渔村,自己画了这幅画以寄托情思。但由于画面上没有前人的跋语,所以,这个猜测也就无法确定。吴惠叔请我在这幅画上题辞,我无从下笔,在案头放了几天,又还给了他。后来,惠叔死于蜀地,如今,这幅画是不是仍存于世,就不得而知了。
程家少女
我的舅舅安实斋先生说:有位程老先生,是乡村塾师。他的女儿长得聪明清秀。有一天在门前买脂粉,被村里一个少年调戏,哭泣着告诉了父母。他们怕那少年的蛮横,不敢和他计较,但心中的愤怒怎么也消解不了,常常郁闷不乐。程老夫子一直和狐狸为友,每次狐狸来就对坐饮酒。一天,狐友见他一脸凄惨沮丧的表情很奇怪,他就把实情告诉了狐友,狐友没说什么就走了。后来,那个少年又路过他们的家门口,看见程女靠在门框上对他笑。两人渐渐地说些温柔的话,于是就在小菜园的空屋中私通。临分手的时候,程女流泪哭着不愿分手,于是两人约定私奔。那少年夜里来到程家门外,带着程女回来。为了防止程老夫子追索女儿,他用刀子威胁妻子说:“敢泄露出去,就杀了你。”过了几天,没有听到什么动静,他以为程老夫子不敢张扬这件事,心中非常得意,和程女越加亲昵无度。后来,程女渐渐显露出妖迹来,他知道她是狐魅,但是彼此很欢愉,不能打发她走。一年多后,少年痨病缠身,只剩下一口气了,程女才离去了。少年多方请医求药,幸而得以不死,财产却已用光了。夫妻露宿街头,他又身体羸弱,不能从事体力劳动,只有靠妻子的卖淫钱饱肚,不再有从前那种凶悍之气了。程老夫子不知其中缘由,向狐友述说了这事。狐友说:“这是我派了一个狡狎的狐婢去戏弄戏弄他。必须假冒您女儿的形象,不这样就不能引他上钩的。必须让他知道是我们狐狸干的,以避免败坏了您女儿的名声。等到他生命垂危就放过他,他的罪过还不至于死。报复一下已经够了,您不要再怏怏不快了。”这是狐精中的侠客朱家、郭解吧?它做事不为己甚,却又不是朱家、郭解所能做到的。
南皮狐女
侄孙树宝说:辛亥年冬天,他和堂兄道原去拜访戈仲坊举人,看见戈仲坊的书桌上有写上新诗的几十张信笺,其中有两首绝句说:“到手良缘事又违,春风空自锁双扉。人间果有乘龙婿,夜半居然破壁飞。”“岂但娥眉斗尹、邢,仙家亦自妒娉婷。请看搔背麻姑爪,变相分明是巨灵。”都不知所说的是什么事,就向戈仲坊请教诗所吟咏的事实。戈仲坊说:“昨天遇见沧州的张辅,他说:在南皮县有个某甲,二十多岁,还未娶妻。突然有两个漂亮姑娘晚上来和他亲热。某甲问两个姑娘从哪里来,她们说:‘我们是狐精,因为前生注定要与你成为夫妻。虽然我们不能给你带来福分,但也不至于害你。’某甲贪恋她们的美色,就不肯另外择女结婚。有人规劝某甲,某甲拒绝了,说:‘狐女对我很好,我们相处的日子已很长,我也没有生病,说明她们不是作怪害我的。她们还说要给我生儿子,也不会影响我传宗接代,实在我不忍心辜负她们。’后来,家族强行给某甲定亲,某甲听说未婚妻十分美丽,就忘记了对狐精所起的誓言了。等到洞房花烛夜,突然出现像风暴的声响,房屋都震动了,有一只巨大得像畚箕般的大手,从外面破窗而入,抓起某甲就离开了。第二天,人们四处寻找,一点消息都没有。七八天后,有几个小孩子说,在一座神庙里有像牛喘气的声音。北方的风俗,凡是神庙都不设庙祝,又担心流浪乞丐住在神庙里,大多用泥砖堵住大门,只留下一个洞放香炉。人们从那个洞中察看,仿佛有一个人赤条条地躺在里面,但看不清是什么人。大家打开门口再看时,原来就是某甲,早已是昏迷不省人事了。经过多方治疗,总算留住了一条性命。从此,狐女再不来了。要和他结婚的女子家里,害怕狐女报复,也和某甲解除了婚约。这两首绝句,就是记述这件事情的。”狐精已经通灵性,办事和人不同。某甲即使娶妻,又怎能阻碍她们飞快地来往呢?狐精竟然逞凶,几乎杀了某甲性命,可说是又妒嫉又凶悍了。不过,如果本来没有约定婚姻,那么错误在狐女一方。现在,某甲既然开始时不慎重,和狐精约定婚姻,后来又不好好处理,背叛了狐女。那么,狐女愤激而兴妖作怪,也是有道理的。这就不能怪罪狐女了。
鬼囚夜哭
北方的桥上,大都装有栏杆,以防行人失足落水。闽南地区多雨,所以,桥上往往建有棚屋,为行人挡雨。邱二田说:有个行人夜间遇雨,赶忙躲进了桥棚,他见桥棚里已经有了许多人,其中一个官吏模样的人手拿案卷,几个军役押着一些戴枷的犯人。这人明白这是官府在押送囚犯,就躲闪着,蜷缩到一个角落里。只听一个囚徒大哭不止。官吏叱责他说:“现在知道害怕了,当初不干那事多好啊!”那个囚徒哭着说:“我是被老师害了,我的老师每日讲学,总是把鬼神报应之说,统统斥为佛门虚妄之谈。我相信了他的话,认为不管做了什么事,只要机智、乖巧,都能隐蔽起来,即便时常为非作歹,也可以终身不败露;到了百年之后,魂返太虚,冥冥漠漠,一切诋毁与赞誉我全听不到了,那么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,有什么不敢恣情纵意去干的呢?可是没想到,地狱不是胡说,阎王果然存在。我这才明白被老师出卖了,所以,又是悔恨又是自悲啊。”另一个囚徒说:“你的堕落是由于相信了儒家的说教,而我却是被佛家骗了。按佛家的说法,一个人虽然做了恶事,以后只要有了功德,就可以把原先的罪恶抹掉;虽然进了地狱,只要经过忏悔就可以超生。那么,我生前多去庙中烧香磕头,布施香火,死后请僧人念经超度,不就可以得到佛法保护了吗?这些我都可以办到。有了佛法保护,我自然可以无所不为,将来死去,地狱也不能把我怎么样。没想到,阴间给人降罪或降福,是根据一个人所作善事、恶事的情况来定,不管舍弃钱财是多还是少。现在,我的钱财耗尽,却仍逃脱不了酷刑折磨。如果不是过份信赖佛门之说,又怎么敢恣情纵欲,以致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呢?”说完后大哭不止,其他囚徒也都一齐痛哭,那位行人这才明白,他们不是人而是鬼。儒家的《六经》具在,其中并没有主张无鬼神的文字;三藏真经所说的,也没有唆使佛门弟子收敛财物贿赂的内容。自从儒者以经沽名(追求声名),佛者以教图利(求索钱财)以来,其流弊才发展到如今严重的地步。佛家本为异族的宗教,它的徒众借以谋生,不必过份指责。但是,道貌岸然的儒家学者何必这样做呢?
倪媪
倪老婆婆是武清县人,不到三十岁就死了丈夫。公婆想要嫁她,她发誓不嫁。公婆生气,把她赶出家门,让她自谋生路。她流离失所,非常艰苦。她把两个儿子、一个女儿抚养成人,结婚成了家,却都没有出息,她孤零零地没有依靠。只有一个孙女削发做了尼姑,她就寄食在尼姑庵里,赖以生存。如今她已七十八岁了。她可以说是年轻时立志,一辈子贞洁。我怜悯她的气节,也时常周济她。马夫人曾经对我说:“老爷身为礼部尚书,主管天下节妇烈女的旌典表彰,而这个老太太就在眼前却顾不到,这是为什么?”我说:“国家的典章制度都有程序。节妇烈女,由学校推举到州郡,州郡上报给御史台,然后才启奏皇上下圣旨,下达礼部衙门评议,为的是听从公论。礼部可以调查核实,决定取舍,但不能擅自搜罗人选,以防止营私或滥加表彰。比如掌管科考的,可以在科考的答卷中,行使权力录取,但不能录取没有经过考试的遗漏人。这位老太太长期离开家乡,既没有推举她的人,在京城的人海中,又有谁知道有这么个孤寡的老太太。沧海遗珠,就是因为这个原因,不是我能做而不做。”想古往今来被埋没的有德之人,往往借助小说,才得以发出一点光亮。因此,我大略记些倪老太太的情况,附在这本琐谈录中,虽然本书属于志怪,写进这些内容与体例不合,但在表彰教化的宗旨上,却是一致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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