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宗明智
武强县有一家大户,夜里有小偷前去偷东西,便群起捕捉。小偷逃走后,大家便合力穷追。小偷逃到大户祖坟所在地的松柏林里,林深夜黑,大家一时都不敢进去,小偷更不敢出来。正在相持不下,树林里忽然刮起了旋风,飞沙走石,弄得人争不开眼,小偷借这个机会突围逃走了。大家都感到惊讶,先人之灵为什么反而会帮助小偷呢?大户主人夜里梦见先祖说:“小偷偷东西,不能不抓,如果官府捉到小偷加以惩罚,小偷也不能怨恨主人。但如果没有偷走东西,就不要穷追不舍。追上了,如果双方斗殴起来就会伤人,损失不是更大吗?即使大家能够杀了小偷,也必须向官府汇报,如果官府追究说你们擅自杀人,那损失不更大么?何况大家是些乌合之众,而小偷们则是些死党,他们可以夜夜伺机来下手偷东西,我们却无法夜夜防备他们。一旦你们和他们结了仇,隐患就大了,能不从长计议么?旋风是我刮起来的,是为了解开这场冤仇,你们又有什么好埋怨地呢?”主人醒来后惊叹道:“我今天才真正明白,老成稳重的人深谋远虑,比起年轻人凭冲动办事,不知要胜过多少啊。”
平姐
驻守沧州城的军官永宁与我的舅舅张梦征是好朋友。我小时候在外祖父家,听他告诉舅舅一件事说:某个前锋有个女儿,名叫平姐,年纪已有十八九岁,还没有订亲。一天她到门外买脂粉,有个年轻人挑逗她,她怒骂了一顿进门去了。父母出去看,路上没有这个人,邻居们也说没看见这个人。晚上她拴好房门就寝,那年轻人忽从灯下钻出来。平姐知道是妖怪,也不惊叫,也不与他说话,只是抓了一把锋利的剪刀在手里,假装睡着等候他。那年轻人不敢靠近,只是站在床旁边,千方百计劝诱,平姐就像没看到没听到一样。年轻人忽然离去,过了一会儿又来,拿出几十件金珠簪珥之类的东西,约值上千两银子,摆列在床上,平姐仍然好像没见到没听到似的。年轻人又离去,而那些物品则没有收走。等到天快亮时,年轻人又突然出现说:“我偷偷观察了你一个通宵,你竟没有拿这些东西看一下。人若是不被钱财所打动,他(她)所不情愿的事情,就是鬼神也无法勉强,何况我们这一类呢?我误会了你私下祈祷时讲的一句话,以为你是想男人而假托为了父母,所以才这样来试着引诱你,请你不要生气。”说完,他收起那些物品离去了。原来平姐家素来贫穷,母亲又年老多病,父亲领的军饷养不活全家人,平姐曾在佛像前暗暗祈祷,希望早日找到一个丈夫,好赡养父母。没想到被妖怪偷听到了。由此可见,说一句话,萌生一个念头,即使在暗中,也都有人或其他东西在旁观察注意着。那么,当着人的面,有人还想对自己的意图掩饰假托,这能办得到吗?
狐狸教诲赌徒
瑶泾有个人喜欢赌博,穷得连锅都没有。夫妻俩在寒夜相对而哭,后悔不及。丈夫说这时只要有三五千钱,就可以挑着东西贩卖养家糊口,死也不去赌场了。但这钱上哪儿去找呢?忽然听到有人敲窗说:“你真的后悔,这些钱容易,即便比这更多些也不难。就怕你老毛病又犯。”他以为是同院的前辈,可怜他来救济他,便哭着发誓,誓言坚定而凄苦。他开门出来,只见月光明亮,寂然无人。他惘惘然不知是怎么回事。第二天晚上,他又听见有人敲窗说:“你过去输的钱都拿回来了,你自己来取吧。”他点了灯起来,发现有几百贯钱一串一串都已堆在屋里,算来与过去输的钱数目差不多。夫妇俩狂喜,怀疑是做梦,彼此掐了腕子觉得痛,知道这的确是真的(民间相传如果自己怀疑是在做梦,只要掐自己的手腕,感觉到痛便是真的,不感到痛则是在做梦)。他以为是鬼神保佑,便去买祭品祭谢鬼神。路上遇见过去在一起的赌徒,说:“你的赌术长进了吗?你的运气转了吗》怎么几年间输的钱,昨天一天就全赢回去了?”这人迷迷糊糊,也不知该怎么回答,只是连连点头而已。回家后刚开始摆设祭品,听见屋檐上有人说:“你不必乱祭,恐怕招来邪鬼。昨天代替你去赌场的是我。我住的地方靠近你父亲的坟墓,你的父亲恨你不务正业,每天晚上都悲伤不已,叹息哭泣,我不忍心听下去,所以变成你的模样,到赌场老板家把钱取回来。你的父亲叫我传话给你,这种事情可以发生一次,不可有两次。”说完,周围重归寂静。这人也从此改变自己的行为,得以温饱终生。唉,世上不长进的儿孙们,自以为可以为所欲为,没人管得了他们,哪会想到黄泉之下有人正为自己的行为夜夜悲哀啼哭呢?
捐金得孙
李秀升说:山西有户财主,主人上了年纪,膝下只有一子。不幸儿子、儿媳双双患了肺病,眼看着没救了,老夫妻俩真是忧心如焚。没多久,那儿媳先死。主人立即提出为儿子纳妾,他的老伴吃惊地问:“儿子已经病到了这步田地,你还要为他娶妾,这不是催他快死吗?”主人说:“我知道儿子的病是好不了了。可是,在他出生之前,我曾为后嗣的事儿去灵隐寺求过神佛,回来后,梦见南海大士对我说:‘你本该绝后,因为你捐过银两赈济灾民,救活了上千人,所以,特地赠给一个孙子,为你养老送终。’现在,如果不趁着他还没死,为他纳个妾,孙子从哪儿来呢?”于是他们很快地办了这件事。没过三、四个月,主人的儿子死了,那妾果然有了个遗腹子,主人家也就有了后嗣。黄山谷诗中有:“能与贫人共年谷,必有明月生蚌胎。”这话真是一点不假。
艾孝子
宝坻的王泗和,是我的姻亲。他曾将一篇记述艾孝子事迹的文章给我看,文章写道:艾子诚是宁河艾邻村人,父名叫艾文仲,以木工为生。他偶然和人争斗,把对方打倒在地,误认为打死了,畏罪而逃。他的妻子也不知丈夫逃到哪儿去了。后来传说好像出了山海关。这时他妻子正怀着孕,过了两个月,生下了艾子诚。艾文仲不知有了儿子;子诚自小就由母亲扶养,也不知道有个父亲。等稍稍懂事了,才问母亲父亲上哪儿去了。母亲哭着说了原委。子诚从此便茫茫然若有所失,常常问父亲的年龄相貌以及先人的名字、亲戚的姓名住址等。母亲没有在意,便一一都告诉了他。他长大了,有人要把女儿嫁给他,他坚决不肯,说:‘哪有父亲流离在外,儿子却安居家中的?’人们这才知道他有志寻父,只是因为寡母还在,不想远离。但是艾文仲没有音信,子诚从生下来也没有出过门,天地茫茫,上哪儿去找?人们都不信他真的能去寻父。子诚也没有说及这事,只有种地养活母亲。二十年后,母亲病逝。他把母亲安葬完毕,便整束行装,带着干粮赴辽东。有人说其父生死不明,劝他不去。子诚流泪道:‘如果能找到,他活着就一起回来,死了就把遗骨背回来。如果找不到,我宁可死在路上,也不回来了。’大家哭着把他送走了。他出关之后,估计父亲畏罪逃亡,肯定躲在偏僻的地方。于是凡是深山幽谷、艰难险阻之处,他没有不到的。时间一长,路费用光了。他乞讨着活命,寻找长达二十年之久,始终没有悔意。有一天,他在马家城山中,遇到一个老人。老人可怜他穷困,谈论起来,问明了原委,感动得哭了。老人把子诚带到家里,用酒食款待他。不一会儿,有个木匠带着工具进来了。他估量木匠的年龄和父亲差不多,便心中一动。仔细观察木匠的长相,也和母亲说的近似。他便拉着木匠的衣襟哭述父亲逃亡的时间,并仔细讲了家世及亲戚情况,希望这人就是自己寻找的父亲。木匠又惊又悲,待要相认,又觉得在家时并没有儿子。子诚又讲了事情的始末,木匠这才叫了一声相抱而哭。原来艾文仲辗转逃避到了这里,已有四十多年。他又改换姓名叫王友义,所以打听不到踪迹。至此两人才偶然相遇。老父感激儿子的孝义,便打算回家乡。但艾文仲长期漂泊,欠了不少债,不能走。子诚便仓皇地奔回来,典卖房屋田地,向亲戚借贷,弄到一百两银子。然后又回到马家城,终于接回了父亲。七年之后,父亲寿终。子诚找到父亲之后,才娶妻,如今有四个儿子,都勤恳能够自立。从前文安县的王原寻父于万里之外,子孙至今还是大族。子诚的事和这事相似。也许上天要使他家繁荣昌盛吧。子诚租种我家的地,住处离我的别墅仅有二里多。我看重他的为人,因此找他问了个详细。并将大略写了上述文字,以使士大夫们知道,在种地的中间有这么个人。这是乾隆五十八年重阳节后的第二天。(按,子诚寻父多年,无意中忽然相遇,这和宋代朱寿昌寻母的事相同。好像都有神帮助,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。但是,正是因为他们的精诚到了极点,才使神灵受到感动。所以,要说这是靠他们的人力所做到的,也是可以的。)
一胎产三男
引用古书上的话作论据,应当以经典为主。其他的各家杂说,只能供参考斟酌而已,不能一一都当作定论。《汉书·五行志》(案:《汉书》疑是《元史》之误。《元史·五行志》载:中统二年九月,河南百姓王四妻邹氏一胎生三男。)把一胎生三个男孩当作有关人体的妖异现象,认为这是母亲的气血强盛的缘故,所以是不吉祥的征兆。然而周代的八个贤能之士,是四对双胞胎,圣人们也不认为他们是妖异,这又怎么解释呢?天地的气息交通感应,孕育出万物,并不是地单独能生出万物;男女的精血融汇孕育成胎儿,并不是女子能单独生出孩子。如果三个孩子是这个女子未与丈夫性交而生下的,那么说是人妖是可以的。既然他们是有父亲的孩子,则他们父亲的气血显然也很强盛,怎能只认为这是阴盛阳衰的表现呢?照此类推,特大的稻穗可单独装满一辆车子,分别生长在两垄地上的稻禾结穗却连成一体等等,像这些见于相传是孔子作的《书序》中的情况,也要说是地气太盛么?大体说来,《洪范》中关于“五行”的说法,多属于穿凿附会,而这一条尤其说不通。我们不能因为它是由汉初伏胜传下来的,就把实属于“传”的东西当作“经”。我们大清朝的典章制度,凡是一胎三个男孩的,官府都给予赏赐奖励。这个制度一举扫清了一些不通达的学究们的迂腐浅陋说法,真可谓是千古定论。我编纂《续文献通考》时,在“祥异考”这一部分中,改变了马端临编《文献通考》的体例,取消了这个类别,这是为了遵循朝廷的制度。乾隆五十八七月,我这本书刚刚写完,碰上礼部官员以报请一胎生三男的奏稿让我签署,我偶尔与他们谈起这个问题,并附记在这本书的末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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