婢女文鸾
已故的四婶李安人,有个叫文鸾的婢女,李安人最喜欢她。那年我寄信给四婶,要她帮我找个侍女。四婶在几个侄子中最喜欢我,就打算把文鸾给我。她私下里问文鸾自己的意见时,她一点也没有拒绝的意思。四婶就帮她准备好衣服首饰等,并选好日子要送她到我这里来。但有人嫉妒,就唆使文鸾的父亲提出许多苛刻的条件,事情就泡汤了。文鸾竟忧郁成病死去了。我以前并不知道这些事。几年后,才渐渐地听到一些传闻,也像雁过长空,影子掠过水面一样,没留下很深的印象。直到今年五月,我将随从圣驾到滦阳,临行前收拾行李时,有点疲劳,就坐下来闭眼休息。忽然梦见有一个女人翩然而来。因我不认识她,就惊问她是谁。她却伫立着一声不吭,我也一下子就醒了过来。我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。等到和家人一起吃饭时,我就偶然提及这个梦。我的三儿媳,原来是我外甥女,小时候在外婆家时,常和文鸾一起玩,又加之她熟知文鸾含恨而死的事,就猛然醒悟道:“会不会是文鸾?”于是她详细地描绘了一下文鸾的身形容貌,却与我梦中所见的女人十分相符。是不是她呢?为什么我二十年来一直都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,而她却突然无缘无故地闯入我梦中呢?于是我就打听她葬在什么地方,准备将来为她立一块碑。家人都说她的坟墓已夷为平地,淹没在荒榛野草里,辨认不出来了。我只好把这件事情记载下来,来安慰黄泉之下的幽魂。记得在乾隆三十六年,我写过一首《秋海棠》诗,诗道:“憔悴幽花剧可怜,斜阳院落晚秋天。词人老大风情减,犹对残红一怅然。”简直是为文鸾作的一样。
《拙鹊亭记》
宗室敬亭先生是英郡王五代孙,他著有《四松堂集》五卷,其中有一篇《拙鹊亭记》写道:“鹊巢被鸠占据,人们都说是因为鹊巧而鸠笨。我这小园里的鹊,却成十成百地结伴都只栖息在林子里。看那样子,并不是讨厌住在住在巢里,也不是害怕被鸠夺走自己的巢。原来鹊的本性笨拙,比鸠还严重,大概是不善于筑巢的吧。所以它们在雨雪霜霰寒冷天气,靠新生的羽毛御寒;而太阳一出,就又聚集在树梢上叫个不停,听那叫声也很安闲自得,似乎并不以露天栖息为苦。而且鹊不飞高,也不远离,只是在小园周围觅食。有时飞进主人的堂上,正逢主人进食,主人扔点剩余的食物,它们便围拢来啄吃。主人的客人来了,它们也不惊飞,好像把客人、主人都看作是没有狡诈心思的人。乾隆四十六年初冬,在堂北建了一亭。四周是落尽叶子的冬树,鹊环绕着亭子栖息在树上,因此起名为拙鹊亭。鸠笨拙,是理所当然的,鹊为什么也笨拙呢?但是,如果不笨拙,那就不能成为园中的的鹊了。”按,这篇《拙鹊亭记》是借鹊寓意,所寄寓的事近在眼前,决不是出自虚构,这也是一种异闻。敬亭先生的弟弟仓场侍郎宜公,刻成了先生的集子,我为他校雠(勘)文稿,因而把这一段摘录下来,用来作为谈话的资料。
杨横虎
精神病医生殷赞庵从深州病人家回来,主人派一个姓杨的仆人护送他。杨一向脾气暴戾,众人都称他为横(读去声)虎,一路上总是惹事生非,没有一天不与别人争吵。一天夜晚到达一个村庄,旅舍已经客满,他们就投奔一座寺庙,寺僧说:“只有佛殿后面有三间空屋。但是那里有怪物作祟,我不敢隐瞒你们。”杨横虎发火说:“什么怪物敢危害我杨横虎,我正想找它呢!”催促寺僧整理好床铺,就和殷赞庵睡在里面。赞庵内心恐惧,靠近墙壁睡下。杨横虎睡在外面,点亮蜡烛等待怪物。半夜里,果然有“呜呜”的声音从门外进来。一看却是一个美丽的妇人。她慢慢地走近床榻,杨横虎突然跳起拥抱住她。就与她接吻狎戏。妇人忽然现出吊死鬼的原形,形状丑恶可怕。殷赞庵浑身发抖,两排牙齿在打架,杨横虎慢慢地笑着说:“你的容貌虽然讨厌,下身应当与人相同,暂且行乐一次。”左手揽住她的背,右手就脱去她的裤子,将她按倒在床榻上。鬼大叫着逃走,杨横虎追出去喊她回来,她竟然没有回来。他们就安睡到天亮。临走时,杨横虎对寺僧说:“这间屋大有好处,我某天回来还要住宿,不要留宿别的客人。”殷赞庵曾将这件事告诉沧州王友三说:“世上居然有逼奸吊死鬼的人,横虎的名字,决不是凭空得来的。”
房官趣事
科考的目的是为国家选取人材,而不是为了给考官收取门生创造条件。后来,因为各房考官录取的名额皆有一定的数量,而判卷却没有一定的优劣标准,于是就有了拨房评卷的例制。雍正十一年会试,先父姚安公的同年杨农先先生(杨丈讳椿,与已故姚安公同年登榜)在判卷时,有十分之七是从其他试房拨入的,杨先生对此并不介意,他说:“其他试卷确比本房试卷水平高,我不敢心存偏见,致使黑白颠倒。”(这是从座师介野园先生那里听来的,介野园先生就是被拨入杨公卷房而等第的。)乾隆七年会试,诸襄七先生拒绝判阅其他诸房拨来的试卷,而他自己房中仅有七份试卷,总裁也只好听之任之。闻静儒先生房中,有一份试卷名列本房第一,拿到别的试房,落到第二十名。王铭锡房中,竟评选不出够第一名的试卷,而任钓台先生房中,却出了两个第一名。戊辰年会试,朱石君先生的试卷在汤药冈先生房中列于榜首,实际上,他的试卷是从金雨叔先生房中拨入的。这样说来,金雨叔房中也有两个第一了。当时,大家对此均无异议。所刻同门试卷,我都亲眼见过。庚辰年会试,钱箨石先生用兰颜色画了几幅牡丹,赠送给考官同事,大家相互传看并在画上题诗。当时,员外郎顾晴沙房中拨出的试卷最多,朱石君拨入的试卷最多,我在赠给顾晴沙的画上题诗道:“深浇春水细培沙,养出人间富贵花。好是艳阳三四月,余香风送到邻家。”边秋厓先生和着我的诗韵写道:“一番好雨净尘沙,春色全归上苑花。此是沉香亭畔种(读上声),莫教移到野人家。”我又为赠朱石君的画题道:“乞得仙园花几茎,嫣红姹紫不知名。何须问是谁家种,到手相看便有情。”石君自己和诗道:“春风春雨剩枯茎,倾国何曾一问名。心似维摩老居士,天花来去不关情。”张镜壑先生接着和诗两首道:“墨捣青泥砚涴沙,浓蓝写出洛阳花。云何不著胭脂染,拟把因缘问画家。”“黛为花片翠为茎,《欧谱》知居第几名?却怪玉盘承露冷,香山居士太关情。”我们是多年密友,彼此间并不隔心,相互取笑为乐,却毫无成见。当时,蒋文恪先生为会试总裁,看了我们的题诗后说:“诸位先生跌宕风流,笔墨游戏堪称佳话。然而,古人之间的嫌隙与误解,多起于相互戏谑嘲弄。不如免去这些作法,才是保全友情之道。”大家都十分钦佩他讲的话。蒋先生为人老成持重,他的言论足以说明他的远见卓识。我将此事记录在这里,以使我们记住青年时期玩弄虚词绮语、炫耀文辞的过失,希望后来的英才俊杰,千万不可效仿。
拜榜考辨
科场在填完榜后,必须把榜卷起来横放在桌子上。然后总裁官、主考官都身穿朝服在行过九拜之礼后,才捧出去发榜。因此,堂吏们称之为“拜榜”。这种说法是不对的。按公事而论,这一榜中都是举子,考官为什么要拜举子呢?按私人交情而论,这一榜都是主考官的门生,老师为什么要拜门生呢?有人就用《周礼》中五拜受百姓这个典故来加以解释,这也更是牵强附会。放榜那一天,应当马上把题名录呈上去。题名录不能先写,必须在拆卷后念一个名字,然后付给填榜的纸条,再写录一个人。现在纸条还叫录条,来源就是这样的。这个题名录也要在拜了之后才能送上去,就像臣子拜了奏折才能送上去一样。如果不放榜,就写不成题名录;而题名录写不成,榜也就放不了。所以题名录和榜文要一齐放在桌子上拜。因榜大录小,在灯光的照耀之下,人们只能看到榜而没有注意到录,所以误认为是拜榜。此后,有时因题名录还没有写完时天就亮了,也有时因考官急于报告皇上,便先拜完就走了,以致有拜时桌子上没有摆放题名录的情况出现。久而久之,这也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了。堂吏也许会认为没有题名录也可以拜,就不再摆放题名录了。又因为没有摆放题名录,可以暂时延缓,等以后再追送,以致在写完榜后,也没有题名录摆放,于是这种九拜礼就慢慢地潜移到榜文上了。我曾就这个问题问过先师阿文勤先生,他就把上述李文贞讲过的情况转述了一遍。李文贞先生就是阿先生在康熙四十八年参加会试时的主考官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