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人之心
姚安公说:庐江人孙起山先生进京城候选时,因缺少旅费,沿途只能雇毛驴驮东西,北方人称之为“短盘”。一天,他走到河间县城南门外,没雇到毛驴,正赶上天降大雨,便躲到一户人家的房檐下暂避。那家的主人见到他,怒冲冲地说:“盖房时你没出过钱,;筑地基时间,你也没出过力,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避雨。”说罢,将他推到雨地里。当时,河间县令正属空缺,孙起山到京城没几个月,便得到了这个职位。赴任时,那位房主认出了新县令,惶恐之余,后悔万分,于是便筹划卖房搬家。起山听说此事,将他召来,笑着对他说:“我怎么至于与你们计较?现在你已经经历过那件事,以后不要再那样了,这也是忠厚养福之道。”就举出一个事例说:“我的老家有个人喜欢培植花木,一天夜里,他偶然起身来到院子里,发现有几位女子站在花下,仔细看看,一个也不认识。他明白是遇上了狐精,急忙拣起一块石块扔了过去,并怒斥道:‘你们这些妖精,竟敢来偷看我的花!’一位女子笑着答道:‘先生于白天赏花,我们夜间观看,对您有何防碍?我们夜夜来此,花并不因此损伤一茎一叶,对花又有何防碍?瞧您那声色俱厉的样子,怎么吝啬到如此地步?我们并非不能毁掉这些花卉,只是为怕外人耻笑我们同您一般见识,所以才不干这种事。’说罢,众女子飘然而去。事后也没发生什么意外。狐仙尚且不与这种人计较,我难道还不如狐辈吗?”后来,那位房主仍是心中不安,终于搬得无影无踪了。起山叹道:“真是小人之见,居然把天下人都看作小人。”
诗人与学者
太原人申铁蟾喜欢写作以妇女为题材的香奁艳体诗,以寄托怀才不遇的感慨。他求见某公没得见,便戏作了一首无题诗道:“白灰围墙挂着罨画的楼,隔窗听见轻弹箜篌声。本来没有信使送信来,白白地叫游人停马等待。月中仙女应随着月中兔,织女只能等着牛郎。垂杨稀疏处离雕窗近,只恨珠帘没有钩起来。”这诗很有李商隐的风致,王近光说:“好像不该牵扯到织女,诬蔑神灵。”我说:“算了吧,织女告别牛郎,一年一次一相见,彼此隔着一条河什么事也没有?这是元稹的诗。海客乘船上空际,织女停了织机来相问。只为不怕牛郎妒,故意把支织机的石头赠给君,这是李商隐的诗。元稹的寓意在于莺莺,李商隐的寓意在于令狐绹。文人们舞文弄墨,借题发挥,其实与织女无关。申铁蟾的诗,也和元、李两人的诗差不多,不能说是侮蔑神灵。至于纯属虚构,却像真事一样,指出时间地点,冠以姓名,像《灵怪集》中所载的郭翰遇见织女的事(《灵怪集》现佚。这一条见于《太平广记》六十八),就大错特错了。诗人引用典故,涉猎许多人的文章书籍,不能一一加以核对;但是过于荒诞的内容,也不能不知道。自从《庄子》、《列子》用寓言阐述自己的主张之后,战国时期的诸子杂说更多,后来的谶纬及小说家又相继继承,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。比如李冘的《独异志》诬蔑伏羲兄妹俩是夫妻,已属丧了良心。张华的《博物志》更诬及孔子,更加是野狗狂吠(按:张华不应如此荒谬,大概是后人依托)。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。如今这些胡说还在流传,实在叫人痛恨。还有的人根据史料,穿凿附会。比如《汉书·贾谊传》中有太守吴公‘爱幸之’的话,《骈语雕龙》(此书为明代人所撰写,陈枚刻印,不著作者姓名)一书便把贾谊归入到娈童之中,还加注释说大儒当了男色。《史记·高帝本纪》中说刘邦的母亲在大泽中,刘邦的父亲走过去观看,见到有一条蛟龙在她的上面。后来晁以道的诗便有‘杀翁给我一杯羹喝,龙种的由来说来话长’认为刘邦是他母亲与龙交合生出来的,不是刘太公的儿子。《左传》中有成风私事季友、敬嬴私事襄仲的记载。所谓‘私事’,就是秘密,她们为的是谋求自己的儿子接替王位。后代的儒者只拘泥于‘私’字,连朱熹也有‘这确实是大恶’的话。这样的例子也有很多。作为学者,应当考察核查古代记载的真伪,却不可为炫耀渊博与新奇,不加辨别就把它当作谈论的资料。”
狐狸戏弄人
堂叔梅庵公说:我们家族中有两个少年(这是我年幼时听堂叔说的,已忘记他们的字号,大概也是伯叔一辈的人),听说某个墓上有狐狸的足迹,夜里携带猎铳前往,一起伏在草丛中侦察它们,背靠背地睡着了。醒来,却发现两人的头发交结在一起,贯穿缭绕成一团,一时间竟解不开来;二人互相牵制着,不能行走,也不能站立;稍微移动一下,就彼此喊痛。就这样二人连结苦恼到天亮,望见行路人,才叫他来,用佩刀割断头发,狼狈地回家。他们十分愤怒,想去报复狐狸。父辈说:“它们没有露出形状和声音,不是人力所能战胜的;况且人无故去侵扰它们,道理上也说不过去。你们的侮辱实际上是自己招致的,又有什么仇恨可言呢?报仇,必定失败更为惨重。”他们两人方才作罢。这是狐狸稍微戏弄他们,使他们警悟;而不严重伤害他们,激起他们必定来复仇,也可谓善于自我保全了。然而,稍微戏弄也能够激起怒火,不如深藏不露,使他们侦察一无所得,更是自我保全的上策。
石匮贮五谷
太和门的台阶下,有个石匣不知叫什么名,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。德眘(音:shen)斋先生(眘斋名德保,与定圃前辈同名。乾隆七年进士,官至翰林院侍读。所以当时以大德保与小德保来区别他们)说:“图裕斋的先父曾经负责管理修葺工程,曾打开看过。”我问裕斋这件事,他说:“确实是这样,里面都是黄色的细末,只有半匣,凝结在一起像土坯,仔细看好像是粮食年岁长了变成这样的。”我认为台阶左边的石阙既是贮放良种的地方,那么这个石匣中装的是粮食,较为合理。况且在圣驾的仪仗中,象背宝瓶里也装有五谷。大约稼穑最珍贵,这古训代代相传;周代八种政事中,“食”放在首位,这见于《尚书·洪范》。规定制度的原意,由来确实是十分久远了。(制定制度时考虑得很深远)
宣武门水闸
北京宣武门城内,有五个类似坟头儿的土堆,外表砌了一层砖,当地人称之为五火神墓。当年,明成祖北征时,曾命火仁、火义、火礼、火智、火信兄弟五人制造飞炮,用这种飞炮在乱柴沟大破元兵。后来,明成祖因五兄弟精于造炮,怕他们恃此技而作乱,便将他们全部杀死,埋葬在宣武门内城根下。然后,在城门楼上立了五根旗杆,每逢年节,按时祭祀,使他们的鬼魂有所归依,而不会称为厉鬼出来作祟。后来,明成祖死后转生为崇祯皇帝,火家五兄弟则转生为李自成、张献忠等流贼,终于使崇祯被迫自杀,报了前仇。这种说法流传于民间,正史上并无文字记载,即便是明代多如充栋汗牛的杂记小说中,也从未提及其人其事。戊子年秋,我结识了汉军步兵校尉董某。董某告诉我,他曾听京城军营中的一位老兵讲:“那五个土堆,是京城的水位标志。京城内的地势,宣武门最低,每遇大雨,街巷中的积水与雨水汇集在一处,流到宣武门一带。每当夜间雨水过急时,守城吏卒便起床到五个土堆前观察水位,如果积水将要没过土堆顶部,他们就大呼其他吏卒开门,将水放走;如果积水没过了土堆顶部,城门就会被水堵住,无法打开了。如今,人们早已忘记了那五个土堆的作用,致使水流不能及时泄出,酿成水患。至于城门楼上的五根竹竿,是与白塔旁的信炮配合使用的报警装置。如果听到信炮轰响,那么白天则在竹竿上挂旗子,夜间则挂灯笼。这与五火神有何瓜葛呢?”这话似乎有理,可以令人接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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