附:纪汝佶六则
花隐老人
花隐老人住在平陵城东面,鹊华桥西边,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,他也从不披露自己的真名实姓。他的居所里遍是亭台水石,而且植有很多花草。花隐老人不喜欢交游,然而,如果有人来看花,他却从不拒绝。他每每拄着拐杖、伛偻着身子做前导,手里不停地比划着,嘴里不停地说着,唯恐别人忽略了什么。园子里几乎没有空隙,各种花木奇香异色,纷纷拂拂地一眼看不到边际。其中的兰花、菊花和竹子,更称得上是天下之珍奇了。兰花中有红色的和白色的,菊花中有墨菊和绿菊。更有两种竹子,一种全身赤红,一种上下纯白。竹子的形状也是千奇百怪,有方形的,全身长满了斑点;有紫色的,仿佛生有百结。这些奇花异木,非人们所能常见,只不过是常听人说起而已。奇怪啊,物品聚集在爱好的人家里,这话真是不假。
环咏亭
某书生借住在岱庙的环咏亭。当时已是深冬,北风劲吹。他夜里围着炉火坐,冷得受不了,便灭灯就寝。他醒来,看见天花板纸破的地方透出亮光,他觉得奇怪,悄悄地披衣起来,从破口处观察。发现有一个美丽的妇人,身高不满二尺,紫色衣服青色裤子,穿红鞋,小脚纤细得像手指一般,梳着当时流行的发髻,正在烧火做饭。灶旁放一张矮茶几,茶几上的锡烛台烛光明亮。他心想这肯定是狐狸。正在凝视之间,他忽然打了一个喷嚏,妇人一惊,碰到了矮几,把灯弄倒了,于是什么也看不见了。第二天早上,书生弄破了天棚查看,只见有黄泥筑的小灶,非常光洁。铁锅有碗那么大,里面的饭还没有熟。小小的锡烛台倒在茶几下面,油迹狼藉一片。只是烧火处棚纸没有烧着,真是怪事。
徂徕山巨蟒
徂徕山有两条巨蟒,形状不像一般蟒蛇,头顶有像牛一样的角,红黑色,望过去闪闪发光。巨蟒身体约三四丈长,蜿蜒地栖息在深涧里。这条山涧面积有一亩,长达半里,在两山夹峙之中,有一处空隙只有三尺多阔。游人登上山顶,对空隙处低头俯视,就可见到巨蟒。相传几百年前,常会伤害游人。有个神异的僧人把蟒禁制住,蟒就爬不出来了。深山大泽之中,是会生长龙蛇的,像这样的蟒也不值得奇怪。奇怪的是它潜伏几百年,却不会感到饥渴。
韩鸣岐
泰安的韩某,名叫鸣岐,是位大族子弟,以行医为职业。深夜他骑马到一个人家去,忽然看见几步之外,有个巨人高十多丈。韩某一向胆大气豪,策马就跑过去。离有咫尺远的时候,他便挥鞭打去,这巨人顿时缩到三四尺高,蓬头垢面,样子极为丑陋。这怪物嘴还一张一合,发出格格的响声。韩某下马挥鞭追赶,怪物动作迟钝,在地上蹒跚而行,极为窘迫、狼狈。随后它的身子缩到一尺高,而头却像瓮那么大,身体仿佛支持不住头的重量,几乎要摔倒。韩某一边走一边追,到了患者的家,怪物不见了,不知这是什么怪物。这是汶阳人范灼亭讲的。
烟戏
戊寅年五月二十八日,是吴林塘先生五十寿辰。当时,他住在太平馆,我便去那里为他祝寿。在座的客人当中,有一位能以吸烟做游戏。这人约有六十多岁,操南方口音。他谈吐风雅,出语不俗。不知他将要做什么游戏。过了一会儿,有个仆人给他拿来一支大烟袋,烟锅里足足可以装四两烟叶。他接过烟袋,点着火便吸了起来,边吸边咽,将烟都吞进了肚里,有一顿饭的功夫,烟吸完了,他又要了一大碗浓茶喝了下去,然后对主人吴先生说:“我呼唤两只仙鹤,一同来为您祝寿吧!”说着,张开嘴吐出一口浓烟,那烟转眼化作两只仙鹤,飞向大厅一角;他又慢慢地吐出一道烟圈,大小与盘子相仿,仙鹤由烟圈中穿来穿去,往返飞舞,如玉女穿梭。随后,他咳了一声,吐出了一条烟线,这条烟线直挺挺地冲向上方,渐渐散开去,像是水波状云雾。仔细一看,那云雾又变作许多一寸左右的小仙鹤,在厅内徘徊飞翔,过了半天,才逐渐消失。众人对眼前的景像目所未睹,皆惊异非常。不一会儿,他的弟子也走上前来,先为主人敬上一杯酒,然后说:“我的本事比不上老师,只能为您表演个小戏法儿。”说着他吸了一口气,再向空中一吐,便有一朵祥云在酒宴前飘缈隐现,慢慢地变成一座小楼阁,楼阁上雕栏绮窗历历在目,如同画幅一般。这位弟子说:“此为‘海屋添筹’之意。”众宾客又大为惊讶,认为‘指上毫光现玲珑塔’(神仙在指头上的细小光芒中出现玲珑宝塔)的情景,也无法与眼前的境界相提并论。以我所见的野史小说而言,如‘掷杯化鹤’(掷出酒杯变成飞鹤)、‘顷刻开花’(一下子使花朵盛开)之类的故事实在不少了,说不定是实有其事的,后人大都不信其有,恐怕是少见多怪之故吧!不过,这种事倘若不是我亲眼所见,我也不会相信。
乌云托月马
河南南部的李某,十分喜欢马匹。他曾在遵化的牛市上看到一匹马,全身像墨那样黑,在太阳下闪闪发亮,但腹部的毛比霜雪还白,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乌云托月马。马有六尺多高,鬃毛尾巴卷起,蹄下生有爪子,一寸多长。双眼明净像水晶,气概高昂像鹤立鸡群。李某用一百两银子买下,喜爱这匹马的神采骏逸,喂草料时一定亲自动手。但这匹马脾气十分凶恶,每次放上障泥时,一定要把它绑紧,叫几个有力气的人把马四面拉住,才可以骑坐。提着马缰,从容地奔跑,还没有觉得它快跑,一下子就跑过百里路了。有个地方,离开李某家里有五日路程。骑这匹马在午前上路,到达时,太阳还没有下山呢。因此,李某更加喜爱这匹马,但又怕难以驾驭,也不敢经常骑它。有一天,有个绿眼睛卷胡子的大汉上门求见,自称会调教这匹马。李某就把大汉带到马厩,马一见大汉就高声嘶叫。大汉用手掌拍打马的左右两肋,这匹马才俯首帖耳,不再乱动。大汉把这匹马拉到一间空屋子里,关上门和马兜圈子。李某从门缝中偷看,只见大汉手提着马耳朵,轻轻地说些什么话,马好像点头同意。慢慢地大汉又提着马耳朵,像前次那样轻轻地说些什么话,马也好像点头同意。李某大吃一惊,以为大汉真是会讲马语的。过了一会,大汉开门出来,把缰绳交给李某,这匹马已经浑身大汗了。大汉临走时对李某说:“这匹马会选择主人,也是十分可喜的事。但它的性情未定,恐怕会伤害人。现在就可以不必担心了。”这匹马从此变得很驯良,过了二十多年,骨架精力仍然和从前一样。后来,李某活到九十多岁去世,这匹马忽然逃走,不知道到哪里去了。
(完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