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衣女子
内阁学士汪晓园,租住阎王庙街一处房子。庭中有棵枣树,是一百多年以前种的。每到月光明亮的晚上,则见斜枝之上,有一位红衣女子垂着腿坐着,翘首望月,一点儿不怕人。靠近去看就不见了。退后望去,则仍在原处。曾叫两个人一个站在树下,一个在屋里。屋里的人看见树下人手能够到红衣女的脚,但树下人什么也看不见。当望见红衣女时,俯视地上有树影,但红衣女没有影。用瓦块石头投去,就好像打过虚空一样。用枪打,她随声而灭;硝烟一过,又恢复了原形。主人说:自从买了这座房子,即有这个怪物,但她不害人,所以人和她相安无事。木魅花妖,是常见的,大多数都会变幻。而这位红衣女却不动不言,呆坐在树枝上,实在不知什么原因。汪晓园担心她为害,搬到别处躲开了,后来主人伐了树,这个怪物才绝了。
廖姥
青县人廖姥姥,娘家姓朱,是先太夫人的乳母。不满三十岁就守寡,发誓不再嫁人,跟了先太夫人一辈子。去世时享年九十六岁,她个性正直,遇到该说的事一定和太夫人据理力争。先父姚安公也不把她看作普通的老妈子。我和弟妹都跟着她睡觉吃饭,饥寒饱暖,她都照顾得无微不至。但如果稍微违礼,就要遭她责骂。她管教奴婢尤其严格,所以奴婢们心里都恨她。这样掌管库房钥匙的,管理庖厨的,不能得到一点私利,但也对她没办法。一次,她带着一个小孩串门回来,已是傍晚时分。风雨骤来,她赶紧躲到废园子的破屋里。雨下到夜里也没有停,隐约听到墙外有人说:“我正要到你的屋子避雨,你怎么冒雨坐在树下?”树下有人说:“你不要多说,廖家的节妇在屋里。”于是再没有声音了。后来小孩偶然说起这事,奴婢们都说:“人不近情理,鬼也厌恶地躲避她。”呜呼,鬼真的是因厌恶而躲避她么?
狐友谈道
安姓表兄,忘记了他的名字。他曾同一个狐精交友,经常在收打作物的场院里交谈,安能看见狐精,别人就看不见。狐精自称生于北宋初年,安问到宋代的历史事件,它回答说:“都不知道。凡是学仙的,必定游历于世外,使得一切因缘断绝,一心一意精心修炼。如果对世事有所见闻,在心里就必然有所是非。有所是非,必然就有所爱憎。有所爱憎,那么喜怒哀乐之情必然接连交替而生,用以消减他的精气,精神耗费而形状也就衰弊了,哪里能到现今还在呢?等到大道既成以后,来往于人世间,看一切机巧变诈都像戏剧,看一切得失胜败以至于治乱兴亡,都像虚幻的水泡和影子。当时既然没有留意,又怎么能一一记得呢?就是同您相遇,这也是有前缘。但是几百年来相遇像您的,不知道有多少,大都是像浮萍随水漂泊偶而相逢,像烟云的忽而散去,过去的说笑也多半不能记忆。那么自身所未曾接触的,从这里也可以想见了。”当时八里庄三官庙发生了一件雷打蝎虎的事,安问起物久通灵,多半遭到雷劈,难道长生也是造物主所禁忌的吗?狐精回答说:“这有两个方面,如炼成内丹导气引体,或者服食金石烧炼的外丹,都是经历艰难辛苦得以悟道,就像努力耕作得以致富,是理所当然的。若是诱惑梦魇,盗采精气,损别人的寿数,延自己的年龄,这同抢劫偷盗没有什么区别,天上的律令也是不容的。又或者任意兴妖作幻,给百姓造成祸害,天上的律令也是不容的。如果他保养精神,完善自己的生命,不给人带来祸患,于世无所争竞,那么老寿的事物,正如同老寿的人罢了,何至于触犯造物主的禁忌呢?”舅父实斋先生听到这话后说:“这个狐精所说的,都属于老子学说中粗浅的一类。但是用来自我养生,也足够了。”
负心当得报
浙江有位士人,夜间梦见自己来到一处官府,说是都城隍庙。有位冥司官吏对他说:“现在某公控告他的朋友对他负了心,牵引君来作证。君想一下,是否曾有其事呢?”士人回忆了一下,确有其事。忽然闻听都城隍升堂,冥吏上前禀报某公控告某友的负心事,证人已经带到,请都城隍勘断。都城隍将诉讼状出示士人,士人如实作了回答。都城隍说:“这些人结党营私,拉拢为朋以求进取。他们以是否站在自己一边决定自己的爱憎态度,以自己的爱憎态度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。势力孤单时就攀附求援,势力差不多时就互相排挤并吞。翻云覆雨,瞬间万变。本来就是小人之交,怎么能用君子之道来要求对方而进行控告呢?操戈入室,窝内自反,这是合乎道理的必然结局。现已勘察清楚,可以统统轰出门去。”都城隍又看着士人说:“你是否认为对于负心人失于惩罚呢?种豆得豆,种瓜得瓜,这就是因果相偿;花既结子,子又开花,这就是因果相生。那位负心人身后,还有一位负心人紧跟在他后面,不需要鬼神去料理了。”士人猛然苏醒。过了几年以后,竟象神说的那样,发生了另一负心人对负心人负心的事情。
戒杀生
福建某位夫人喜欢吃猫。捉了猫则先把小口坛子装入石灰,把猫扔进去,然后用开水浇进去。猫的毛被石灰气蒸腾得全掉光了,就用不着挺麻烦地拔毛;猫血都涌入腑脏之中,猫肉洁白似玉。她说经过这样处理,猫肉味胜过鸡雏十倍。她天天张网设置机关,捕杀的猫不知有多少。后来这位夫人病危,嗷嗷地像猫一样叫唤,过了十多天便死了。道员卢撝吉曾和这位夫人住邻居。撝吉的儿子叫荫文,是我的女婿,对我讲了这件事。于是又说起景州一个官宦子弟,爱把猫狗之类小动物的腿弄断,扭向后面,然后看它们扭来扭去地爬行、哀嚎取乐,并弄死不少。后来他的子女生下来后,脚后跟都反向前。还有我家妇仆王发,擅长打鸟枪,弹无虚发,每天都能打死几十只鸟。他只有一个儿子,叫济宁州,是在济宁州出生的。这孩子到十一二岁时,忽然全身长疮,好像是烙痕。每一个疮口里都有一个铁弹,不知是怎么进去的。用了各种药都不见效,最后竟死了。杀孽的报应最重,确实如此呵!我不明白的是,那些修善果的人都在一定的日子里吃斋,好像遵奉着律令,而平时则不能戒杀生。佛家吃斋,难道吃蔬菜水果就算是功德么?正是以吃蔬菜水果来避免杀生。如今的佛教徒说:某天某天,是观音斋期;某天某天,是准提斋期。在这一天吃斋,佛极高兴。如果不是这一天,在厨房里大宰大烹,菜板上堆满了肥美的肉,尽管惨酷地屠宰,佛也不管。天下有这个道理么?况且天子不无故杀牛,大夫不无故杀羊,士不无故杀狗、猪,这是礼法规定的。儒者遵奉圣贤的教义,当然万万没有不吃肉的道理。但是除了宴客和祭祀以外,如时时杀生,也万万不妥。为了吃一块肉,便骤然间杀害一条命;为了喝顿肉汤,便骤然间杀害几十条命,或几百条命。以许多生灵无限的恐惧痛苦,无限的悲惨怨愤,供我享受瞬间的口福,这与在一定的日子吃斋,不是有点相矛盾么?苏东坡先生一向坚持这种看法,我认为这是比较中肯的观点,我愿意和修善果的人辩辩这件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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