堕井不死 去余家十余里,有瞽者姓卫,戊午除夕,偏诣常呼弹唱家辞岁,各与以食物,自负以归。半途失足,堕枯井中。既在旷野僻径,又家家守岁,路无行人,呼号嗌干,无应者。幸井底气温,又有饼饵可食,渴甚则咀水果,竟数日不死。会屠者王以胜驱豕归,距井有半里许,忽绳断,豕逸狂奔野田中,亦失足堕井,持钩出豕。乃见瞽者,已气息仅属矣。井不当屠者所行路,殆若或使之也。先兄晴湖问以井中情状,瞽者曰:是时万念皆空,心已如死。惟念老母卧病,待瞽子以养。今并瞽子亦不得计,此时恐已饿莩,觉酸彻肝脾,不可忍耳。先兄曰:非此一念,王以胜所驱豕必不断绳。 离我家十多里,有一个瞎子姓卫。戊午年除夕,他到所有经常叫他弹唱的人家辞岁,各家都给了他食物,自己背着回来。半路,他失脚掉到了一口枯井里。因为是在空旷的野地,路径偏僻,又家家都在守岁,所以路上没有行人。他大声呼叫,气堵口干,没有应他的。幸而井底空气温暖,又有糕饼可以吃,渴得厉害,就吃水果,竟然几天不死。碰巧屠夫王以胜赶猪回来,离井还有半里路光景,忽然绳断猪逃,疯狂奔跑在野田中,也失脚掉到井里。王以胜拿钩弄出了猪,才发现瞎子,已经只剩一点气息未断了。那井不是屠夫所应当经过的地方,这仿佛有一种什么神力在支配。已故兄长晴湖问到在井里的情况,瞎子说:“当时万念都空,心已经如同死去。只是想到老母卧病,等待瞎眼的儿子来奉养。现在连瞎眼的儿子也不能得了,估计这时恐怕已经成了饿死的人,觉得酸痛彻于肝脾,不可忍受罢了。”已故兄长说:“不是这一个念头,王以胜所赶的猪必定不会断了绳子。” 齐大 齐大,献县剧盗也,尝与众行劫,一盗见其妇善,逼污之。刃胁不从,反接其手缚于凳,已褫下衣,呼两盗左右挟其足矣。齐大方看庄--盗语谓屋上了望以防救者为看庄。闻妇呼号,自屋脊跃下,挺刃突入曰:谁敢如是,吾不与俱生!汹汹欲斗,目光如饿虎,间不容发之顷,竟赖以免。后群盗并就捕骈诛,惟齐大终不能弋获。群盗云官来捕时,齐大实伏马槽下。兵役皆云,往来搜数过,惟见槽下朽竹一束,约千余竿,积尘污秽,似弃置多年者。 齐大是献县的一个非常厉害的强盗。他曾与一伙强盗进行抢劫,其中一盗见被劫人家的妇人美丽,就要强奸。他首先用刀威胁,妇人誓死不从。接着便反接妇人双手,将她捆在长凳上,剥去下衣,呼使另外两盗一左一右,挟住妇人的双足。齐大正在房上了望看庄,闻听屋内妇人呼号,立即从屋脊上飞跃而下,挺刃冲入屋中,厉声呵叱:“谁敢这么干,有他没有我!”气势汹汹地要打斗,目光如同饿虎。在这间不容发的危急极点,美妇人竟靠突然出现的齐大免除了一场灾难。后来群盗全部被捕,并肩遭到诛杀,唯有齐大漏网,始终没有抓获。据群盗说,官兵搜捕的时候,齐大实际上就藏伏在马槽底下,据负责搜捕的官兵说,他们在马槽附近往来搜查了好几遍,只看见槽下有一捆腐朽的竹竿,大约有十几根,积满了尘土污秽,似乎是放置了多年,从来没人动过。 打包僧 张明经晴岚言,一寺藏经阁上有狐居,诸僧多栖止阁下。一日天酷暑,有打包僧厌其嚣杂,径移坐具往阁上。诸僧忽闻梁上狐语曰:大众且各归房,我眷属不少,将移住阁下。僧问:久居阁上,何忽又欲据此?曰:和尚在彼。问汝避和尚耶?曰:和尚佛子,安敢不避?又问我辈非和尚耶?狐不答。固问之曰:汝辈自以为和尚,我复何言?从兄懋园闻之曰:此狐黑白太明。然亦可使三教中人,各发深省。 贡生张晴岚说:有一寺庙的藏经阁住着狐狸,和尚大多住在阁下。一天热得难受,有个打包僧——云游和尚嫌下面噪杂,便搬到上面住。和尚们忽然听梁上的狐狸说:“各位暂时各回自己的住所,我的亲属不少,要移居阁下。”和尚们问他长期住上面,为何忽然要下来住?狐狸说:“和尚住在这儿。”和尚们问他躲避和尚干啥?狐狸说:“和尚是佛门弟子怎么敢不回避?”和尚们又问:“我们不也是和尚么?”狐狸不回答了。和尚们坚持刨根问底,狐狸才说:“你们自以为是和尚,我没话说了!”我堂兄懋园听了这事说:“这狐狸黑白分明,他也可使儒、道、佛三教之人深深地自省啊。” 甲乙丙 甲见乙妇而艳之,语与丙。丙曰:其夫粗悍可图也,如不吝挥金,吾能为君了此事。乃择邑子冶荡者,饵以金而属之曰:尔白昼潜匿乙家,而故使乙闻,待就执,则自承欲盗。白昼非盗时,尔容貌衣服无盗状,必疑奸,勿承也。官再鞫而后承。罪不过枷杖,当设策使不竟其狱,无所苦也。邑子如所教,狱果不竟,然乙竟出其妇。丙虑其悔,教妇家讼乙,又阴赂证佐使不胜,乃恚而嫁其女。乙亦决绝,听其嫁甲。甲重价买为妾,丙又教邑子反噬甲,发其阴谋,而教甲赂息。计前后干没千金矣。适闻家庙社会,力修供具赛神。将以祈福。先一夕,庙祝梦神曰:某金自何来,乃盛仪以享我?明日来,慎勿令入庙。非礼之祀,鬼神且不受,况非义之祀乎?丙至,庙祝以神语拒之。怒勿信,甫至阶,舁者颠蹶,供具悉毁,乃悚然返。后岁余,甲死。邑子以同谋之故,时往来丙家,因诱其女逃去,丙亦气结死。妇携赀改适。女至德州,人诘得奸状,牒送回籍,杖而官卖。时丙奸已露,乙憾甚,乃鬻产赎得女,使荐枕三夕,而转售于人。或曰丙死时,乙尚未娶,丙妇因嫁焉。此故为快心之谈,无是事也。邑子后为丐,女流落为娼,固实有之。 甲见乙的妻子漂亮,很喜爱,便告诉了丙。丙说:“她丈夫很粗鲁,可以想法子。你要不吝惜钱,我可以为你办这件事。”于是找了一个同邑的浪荡子,用金钱买通了他,嘱咐他:“你在白天偷偷地藏到乙家里,而故意被乙发现。待被捉住后,你承认是想偷东西。大白天不是偷盗的时候,而且你的神情衣服也没有偷盗的迹象,那么必定怀疑有奸情,但你不要承认。等官府再次审问后再承认,按罪不过是戴枷吃板子。我会想办法使这个案子不了了之,你不会吃苦的。”这个浪荡子按丙吩咐的去做,最后果然不了了之。然而乙竟把妻子休了。丙怕乙后悔,教妻方家告乙,而丙又偷偷地贿赂证人等,使妻方败诉。妻方恼恨,便把女儿又嫁了出去。乙也恼恨,听任前妻嫁给了甲。甲花大价钱把乙妻买来当妾。丙又教浪荡子反过来咬甲,揭发他的阴谋,而教甲花钱免灾。算起来,丙前后干得了千两银子。这时丙听说家庙举行祭祀,便下力准备一应祭祀所需用具,打算去祈祷福寿。在这前一天晚上,庙祝梦见神说:“他准备了丰盛的仪礼祭祀我,钱从哪儿来的?明天他来,不要叫他入庙。不合礼仪的祭祀,鬼神尚且不接受,何况是不合道义的祭祀!”丙来到后,庙祝说了神的话,不让他进庙。丙发怒不信。刚走到台阶,抬东西的人都摔倒了,准备的器具都摔坏了。丙这才惶恐地回去了。过了一年多,甲死了,那个浪荡子因是同谋,所以时常来丙家,趁机诱拐他的女儿逃了。丙恼恨病死,丙妻带着家财改嫁了。他女儿到了德州被人审出奸情,便由官府遣送回原籍,打了一顿板子后,由官府发落。当时丙的阴谋已败露,乙恨极了,便卖了家产把丙女买了来,让她赔睡了三夜,又转卖给了别人。有人说,丙死时,乙还没有娶妻,丙妻便嫁了他。这不过是快人心的说法,没有这事。那个浪荡子后来当了乞丐,丙女沦落为娼妓,这倒是确实的。 木客论诗 益都李词畹言,秋谷先生南游日,借寓一家园亭中。一夕就枕后,欲制一诗,方沉思间,闻窗外人语曰:公尚未睡耶?清词丽句,已心醉十余年。今幸下榻此室,窃听绪论,虽已经月,终以不得质疑问难为恨,虑或仓卒别往,不罄所怀,便为平生之歉。故不辞唐突,愿隔窗听挥麈之谈,先生能不拒绝乎?秋谷问君为谁,曰:别馆幽深,重门夜闭,自断非人迹所到,先生神思夷旷,谅不恐怖,亦不必深求。问何不入室相晤,曰:先生襟怀萧散,仆亦倦于仪文,但得神交,何必定在形骸之内耶?秋谷因日与酬对,于六义颇深。如是数夕,偶乘醉戏问曰:听君议论,非神非仙,亦非鬼非狐,毋乃山中木客,解吟诗乎?语讫寂然。穴隙窥之,缺月微明,有影蓬蓬然,掠水亭檐角而去。园中老树参天,疑其木魅矣。词畹又云,秋谷与魅语时,有客窃听,魅谓渔洋山人诗,如名山胜水,奇树幽花,而无寸土艺五谷;如雕栏曲榭,池馆宜人,而无寝室庇风雨;如彝鼎罍洗,斑斓满几,而无釜甑供炊灶;如纂组锦绣,巧出仙机,而无裘葛御寒暑;如舞衣歌扇,十二金钗,而无主妇司中馈;如梁园金谷,雅客满堂,而无良友进规谏。秋谷极为击节。又谓明季诗,庸音杂奏,故渔洋救之以清新;近人诗,浮响日增,故先生救之以刻露。势本相因,理无偏胜,窃意二家宗派,当调停相济。合则双美,离则两伤。秋谷颇不平之云。 益都李词畹说:秋谷先生游历南方的日子里,借住在一户人家的园亭中。一天晚上,上床躺下以后,要想做一首诗。正在沉思之间,听到窗外有人说道:“您还没有睡吗?对您清丽的词句,我已经醉心了十多年。现今幸而下榻在这个房间,偷听您的言论,虽然已经有一整月,始终因没有机会提出疑难的问题请教为恨。耽心您或者会突然间到别处去,不能够尽情倾吐我心里所想的,这就成为平生的憾事了。所以不揣冒昧,希望隔窗听您的谈论,先生能不拒绝吗?”秋谷问:“您是谁?”答:“别墅幽深,重重的门户夜间都关闭,自然断不是人迹所能到。先生的神思平和旷达,想来不会恐怖,也不必深究了。”问:“为什么不进入房间相会晤?”答:“先生的胸怀洒脱闲散,我也对礼仪形式感到厌倦。只要能有精神的交往,何必一定在形体之间呢?”秋谷于是每天同他应酬答对,对《诗经》的六义探讨得颇为深刻。就这样继续了几个晚上,一次,偶而乘着醉意戏问道:“听您的议论,不是神不是仙,也不是鬼不是狐,莫非是东坡所说‘山中木客解吟诗’吗?”说完寂然无声。捅一条窗缝窥看,残缺的月亮微有光明,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掠过水亭的檐角而去。园子里老树高耸入云,怀疑它是树木的精怪。词畹又说:秋谷同精怪谈话时,有客人在偷听。精怪说渔洋山人的诗就像名山胜水,奇树幽花,而没有一寸的泥土来种植五谷;如同雕刻的栏杆,曲折的台榭,池苑馆舍"景色宜人,而没有寝室遮蔽风雨;如同彝鼎罍洗这类古玩器皿,色彩错杂灿烂,堆满桌子,而没有釜甑这样的炊具供烧火煮饭;如同编织锦绣,精巧就像出自仙人的织机,而没有裘皮袍葛布衣来抵御寒暑;如同舞衣歌扇,姬妾众多,而没有主妇来主持家政料理饮食;如同梁孝王的兔园、石崇的金谷园,有满堂风雅的客人,而没有良友进劝戒谏诤的话。秋谷极为击节赞赏。又说明末的诗如平庸的音乐,杂乱鸣奏,所以渔洋用清新的诗风来挽救。近人的诗浮华的声响日日增加,所以先生用深刻显豁的诗风来挽救。其势本相承袭,从情理上说不应一方胜过另一方。私下考虑两家的宗派,应当调和互补,合则双美,离则两伤。说是秋谷还很觉不平哩。 卖药道士 乌鲁木齐有道士卖药于市。或曰是有妖术。人见其夜宿旅舍中,临睡必探佩囊,出一小壶卢,倾出黑物二丸,即有二少女与同寝,晓乃不见。问之则云无有。余忆辍耕录周月惜事,曰:此乃所采生魂也,是法食马肉则破。适中营有马死,遣吏密嘱旅舍主人,问适有马肉,可食否?道士掉头曰:马肉岂可食。余益疑,拟料理之,同事陈君题桥曰:道士携少女,公未亲见;不食马肉,公亦未亲见。据无稽之说,遽兴大狱,似非所宜。塞外不当留杂色人,饬所司驱之出境足矣。余乃止。后将军温公闻之曰:欲穷治者太过。倘畏刑妄供别情,事关重大,又无确据,作何行止;驱出境者太不及。倘转徙别地,或酿事端,云曾在乌鲁木齐久住,谁职其咎。行迹可疑人,关隘例当盘诘搜检,验有实证,则当付所司;验无实证,则其牒递回原籍,使勿惑民,不亦善乎?余二人皆服公之论。 乌鲁木齐有位道士,在街市上卖药。有人说这位道士身怀妖术,人们见到他夜宿旅舍时,临睡前总是从佩囊中掏出一个小葫芦,倒两丸黑东西,随后就出现两个少女陪他睡觉,天亮时就看不见了。问他少女在哪里,他说根本就没有。我记起《辍耕录》所载的周月惜一事,说:“这是道士采取了别人的生魂,这种妖术一吃马肉就破。”正好中营有马死了,就派人秘密嘱告旅舍主人,说旅舍赶巧有马肉,问道士吃不吃。道士一听,掉头就走,说:“马肉哪能吃呢?”我越发怀疑道士有鬼,打算审讯处理道士。同事陈题桥对我说:“道士暗携少女,不是你亲眼所见。不食马肉,也不是你亲眼所见。周月惜的事情出自陶九成的小说,不知是真是假。所谓马肉破术之说,也不知是否灵验。你相信传闻之词,根据无凭无证的道听途说,就突然搞起狱案来,似乎不妥。塞外不该允许闲杂人逗留,命令有关部门把他驱逐出境也就可以了。”于是我就终止了原来的打算。将军温公听到这件事情后说:“对于这个道士,如果审讯穷究,那就太冒失了,倘若他畏惧刑罚,胡供别人,事关重大,又无确证,如何收场?如果驱逐出境,那就太保守了,倘若他转移外地,酿造事端,说曾在乌鲁木齐久住,谁来承担责任?按照关塞惯例,对于形迹可疑的人,应当盘问搜查,查有实证,交有司处理;查无实证,就开发公文遣返原籍,让他不能蛊惑民众,不是很好吗?我们二人一听,都很佩服温公的意见。 死生有命 庄学士木癤,少随父书石先生泊舟江岸,夜失足落江中,舟人弗知也。漂荡间闻人语曰:可救起福建学院。此有关系,勿草草。不觉已还挂本舟舵尾上,呼救得免。后果督福建学政,赴任时,举是事语余曰:吾其不返乎?余以立命之说勉之,竟卒于官。又其兄方耕少宗伯,雍正庚戌在京邸,遇地震,压于小弄中。适两墙对圮,相柱如人字帐形,坐其中一昼夜,乃得掘出。岂非死生有命乎? 学士庄木淳,少时随着父亲书石先生泊船在长江边,夜里失足落进水里,而船上的人却不知道。他在水里沉浮间,听见有人说:“把福建学政救起来,这有很大关系,不要马虎。”不知不觉,他又被挂在原船的舵尾上,经呼救才被拉了上来。后来他果然被任为福建学政。赴任时,他举出上述事对我说:“我恐怕回不来了吧。”我用修身养性以待天命的说法勉励他,后来他竟死在任上。又,他的哥哥礼部侍郎庄方耕,雍正八年在京城的私邸中赶上地震,被压在小巷里。恰好两堵墙相对塌倒,相互支撑像人字的帐篷。他的哥哥在里面过了一昼夜,才被挖出来。这不是死生有命么! 梦魇 何励庵先生言,十三四岁时,随父罢官还京师,人多舟狭,遂布席于巨箱上寝。夜分觉有一掌扪之,其冷如冰,魇良久乃醒。后夜夜皆然,谓是神虚,服药亦无效,至登陆乃已。后知箱乃其仆物,仆母卒于官署,厝郊外,临行阴焚其柩,而以衣包骨匿箱中。当由人眠其上,魂不得安,故作是变怪也。然则旅魂随骨返,信有之矣。 何励庵先生说:十三四岁时他随着父亲罢官回京。由于人多船窄,他把席子铺在大箱子上睡觉。夜里觉得有一只手压住他,手掌冰凉,这样压了好久才醒来。以后夜夜如此,说是气虚,但吃过药,不管用,可是上了岸就好了。后来知道这个箱子是仆人的。临走时,仆人偷偷地把母亲的棺材和尸体烧了,用衣服包了遗骨,藏在箱子里。也许因为人睡在大箱子上,鬼魂压得不得安宁,所以出现怪异之事。照这样说,外乡的游魂能随遗骨回家的说法,相信是真的。 缢鬼忏悔 励庵先生又云,有友聂姓,往西山深处上墓返,天寒日短,翳然已暮,畏有虎患,竭蹶力行,望见破庙在山腹,急奔入。时已曛黑,闻墙隅人语曰:此非人境,檀越可速去。心知是僧,问师何在此暗坐?曰:佛家无诳语,身实缢鬼,在此待替。聂毛骨悚栗。既而曰:与死于虎,无宁死于鬼,吾与师共宿矣。鬼曰:不去亦可,但幽明异路,君不胜阴气之侵,我不胜阳气之炼,均刺促不安耳。各占一隅,毋相近可也。聂遥问待替之故,鬼曰:上帝好生,不欲人自戕其命。如忠臣尽节,烈妇完贞,是虽横夭,与正命无异,不必待替;其情迫势穷,更无求生之路者,悯其事非得已,亦付转轮。仍核计生平,依善恶受报,亦不必待替;倘有一线可生,或小忿不忍,或借以累人,逞其戾气,率尔投缳,则大拂天地生物之心,故必使待替以示罚。所以幽囚沉滞,动至百年也。问不有诱人相替者乎?鬼曰:吾不忍也。凡人就缢,为节义死者,魂自顶上升。其死速;为忿嫉死者,魂自心不降,其死迟。未绝之顷,百脉倒涌,肌肤皆寸寸欲裂,痛如脔割,胸膈肠胃中如烈焰燔烧,不可忍受,如是十许刻,形神乃离。思是楚毒,见缢者方阻之速返,肯相诱乎?聂曰:师存是念,自必生天。鬼曰:是不敢望。惟一意念佛,冀忏悔耳。俄天欲曙,问之不言,谛视亦无所见。后聂每上墓,必携饮食纸钱祭之,辄有旋风绕左右。一岁,旋风不至,意其一念之善,已解脱鬼趣矣。 励庵先生又说:有个友人姓聂,前往西山深处上坟回来,天冷日短,阴沉沉地天已晚了。因为害怕有老虎为患,所以跌跌撞撞,尽力赶路。望见有破庙在山腰里,急忙奔入。这时已经天黑,听到墙角有人说话道:“这里不是人境,施主可以赶紧离去。”他以为是和尚,就问:“师父为什么在这暗里坐着?”答:“佛家不说谎话,自身实在是吊死鬼,在这里等替代的。”聂恐惧战栗,过了一回说:“与其死于虎,倒不如死于鬼,我同师父一起住宿了。”鬼说:“不去也可以。但是阴间和阳世不是一条道,您承受不了阴气的侵袭,我承受不了阳气的炙烤,都不得安宁。各自占据一个角落,不要互相靠近好了。”聂远远地询问等替代的缘故。鬼说:“上帝爱好生命,不想要人自己伤害自己的性命。像忠臣的尽节,烈妇的保全贞操,这虽然是意外的横死,同寿终而死没有什么区别,不必等替代。那因情势紧迫困窘、更没有求生之路的,同情他事情出于不得已,也交付转生轮回,仍然查核计算他的生平,依照善恶接受报应,也不必等替代。倘若有一线的希望可以活命,或者因为小小的愤恨不能忍受,或者借此连累别人,放纵他的邪恶之气,轻率地上吊的,那么大大地违背天地降生万物的心,因而必定使他等替代以表示惩罚。所以囚禁之后,沉沦滞留,动不动达百年之久。”问:“不是有引诱人相替代的吗?”鬼说:“我不忍心。凡是人上吊时,为节义而死的,魂从头顶上升,他的死迅速。为愤恨嫉妒而死的,魂从心处下降,他的死缓慢。没有断气的时刻,各条血脉倒涌上来,肌肤寸寸都像要裂开,痛得如同用刀在碎割,胸腹肠胃里如同烈火焚烧,简直无法忍受。像这样要过十多刻,形与神才分离。想想这样的痛苦,看见上吊的人正要阻止,让他赶快回头,肯去引诱他吗?”聂说:“师父存这样的念头,自然一定要升天。”鬼说:“这个不敢盼望。只是一心一意地念佛,企图忏悔罢了。”一会儿,天将要亮了,问他不说话,仔细观看,也没有见到什么。后来聂每次上坟,必定携带饮食纸钱祭奠他,总有旋风围绕左右。有一年,旋风不来,料想他因为一念之善,已经解脱鬼的处境了。 狐友说梦 王半仙尝访其狐友,狐迎笑曰:君昨夜梦至范住家,欢娱乃尔。范住者,邑之名妓也,王回忆实有是梦,问何以知。曰:人秉阳气以生,阳亲上,气恒发越于顶,睡则神聚于心,灵光与阳气相映,如镜取影。梦生于心,其影皆现于阳气中,往来生灭,倏忽变形一二寸小人,如画图,如戏剧,如虫之蠕动,即不可告人之事,亦百态毕露,鬼神皆得而见之。狐之通灵者,亦得见之,但不闻其语耳。昨偶过君家,是以见君之梦。又曰:心之善恶亦现于阳气中。生一善念,则气中一线如烈焰;生一恶心,则气中一线如浓烟。浓烟幂首,尚有一线之光,是畜生道中人;并一线之光而无之,是泥犁狱中人矣。王问恶人浓烟幂首,真梦影何由复见,曰:人心本善,恶念蔽之。睡时一念不生,则此心还其本体,阳气仍自光明,即其初醒时,念尚未起,光明亦尚在。念渐起则渐昏,念全起则全昏矣。君不读书,试向秀才问之,孟子所谓夜气,即此是也。王悚然曰:鬼神鉴察,乃及于梦寐之中。 王半仙曾经拜访他的狐友,狐友笑着欢迎说:“君昨夜作梦,到了范住家,竟欢快到那种程度”范住是邑中的名妓,王半仙回忆确有此梦。问狐友何以知道,狐友说:“人秉阳气而生,阳气好上升,常冒出头顶。睡着的时候精神凝聚在心中,灵光与阳气互相映照,像镜子映照影相一样。梦从心中生出来,影相就在阳气中显示出来了,来往活动,出现消失等各种现象,都能倏忽变成一二寸高的小人形状,像图画,像戏剧,像虫在蠕动似的。即使是不可告人的心底秘事,也会百态毕露,鬼神都能看得清清楚楚,狐中通灵性者也能看得见,只是听不到小人的说话声而已。昨晚偶然路过君家,恰好观赏了君的美梦。”狐友又说:“心中的善恶,也表现在阳气中。产生一个善念,阳气中射出一线烈火;产生一个恶念,阳气中喷出一线浓烟。浓烟罩头,顶端如果是还有一丝光亮,表明此人是畜生道中的人;若连一丝光亮也没有,表明此人是泥犁地狱中的人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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