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衣女子 汪阁学晓园,僦居阎王庙街一宅,庭有枣树,百年以外物也。每月明之夕,辄见斜柯上,一红衣女子垂足坐,翘着向月,殊不顾人。迫之则不见,退而望之,则仍在故处。尝使二人一立树下,一在室中,室中人见树下人,手及其足,树下人固无所睹也。当望见时,俯视地上树有影,而女子无影。投以瓦石,虚空无碍,击以铳,应声散灭,烟焰一过,旋复本形。主人云,自买是宅即有是怪,然不为人害,故人亦相安。夫木魅花妖,事所恒有。大抵变幻者居多,兹独不动不言,枯坐一枝之上,殊莫明其故。晓园虑其为患,移居避之,后主人伐树,其怪乃绝。 内阁学士汪晓园,租住阎王庙街一处房子。庭中有棵枣树,是一百多年以前种的。每到月光明亮的晚上,则见斜枝之上,有一位红衣女子垂着腿坐着,翘首望月,一点儿不怕人。靠近去看就不见了。退后望去,则仍在原处。曾叫两个人一个站在树下,一个在屋里。屋里的人看见树下人手能够到红衣女的脚,但树下人什么也看不见。当望见红衣女时,俯视地上有树影,但红衣女没有影。用瓦块石头投去,就好像打过虚空一样。用枪打,她随声而灭;硝烟一过,又恢复了原形。主人说:自从买了这座房子,即有这个怪物,但她不害人,所以人和她相安无事。木魅花妖,是常见的,大多数都会变幻。而这位红衣女却不动不言,呆坐在树枝上,实在不知什么原因。汪晓园担心她为害,搬到别处躲开了,后来主人伐了树,这个怪物才绝了。 廖姥 廖姥,青县人,母家姓朱,为先太夫人乳母。年未三十而寡,誓不再适,依先太夫人终其身。殁时年九十有六。性严正,遇所当言,必侃侃与先太夫人争。先姚安公亦不以常媪遇之。余及弟妹,皆随之眠食,饥饱寒暑,无一不体察周至,然稍不循礼,即遭呵禁。约束仆婢,尤不少假借,故仆婢莫不阴憾之。顾司莞钥,理庖厨,不能得其毫发私,亦竟无如何也。尝携一童子,自亲串家通问归,已薄暮矣,风雨骤至,驱避于废圃破屋中,雨入夜未止,遥闻墙外人语曰:我方投汝屋避雨,汝何以冒雨坐树下?又闻树下人应曰:汝毋多言,廖家节妇在屋内。遂寂然。后童子偶述其事,诸仆婢皆曰:人不近情,鬼亦恶而避之也。嗟乎!鬼果恶而避之哉? 青县人廖姥姥,娘家姓朱,是先太夫人的乳母。不满三十岁就守寡,发誓不再嫁人,跟了先太夫人一辈子。去世时享年九十六岁,她个性正直,遇到该说的事一定和太夫人据理力争。先父姚安公也不把她看作普通的老妈子。我和弟妹都跟着她睡觉吃饭,饥寒饱暖,她都照顾得无微不至。但如果稍微违礼,就要遭她责骂。她管教奴婢尤其严格,所以奴婢们心里都恨她。这样掌管库房钥匙的,管理庖厨的,不能得到一点私利,但也对她没办法。一次,她带着一个小孩串门回来,已是傍晚时分。风雨骤来,她赶紧躲到废园子的破屋里。雨下到夜里也没有停,隐约听到墙外有人说:“我正要到你的屋子避雨,你怎么冒雨坐在树下?”树下有人说:“你不要多说,廖家的节妇在屋里。”于是再没有声音了。后来小孩偶然说起这事,奴婢们都说:“人不近情理,鬼也厌恶地躲避她。”呜呼,鬼真的是因厌恶而躲避她么? 狐友谈道 安氏表兄,忘其名字,与一狐为友。恒于场圃间对谈。安见之,他人弗见也。狐自称生于北宋初,安叩以宋代史事,曰:皆不知也。凡学仙者,必游方之外,使万缘断绝,一意精修,如于世有所闻见,于心必有所是非。有所是非必有所爱憎,有所爱憎,则喜怒哀乐之情必迭起循生,以消铄其精气,神耗而形亦敝矣。乌能至今犹在乎?迨道成以后,来往人间,视一切机械变诈,皆如戏剧;视一切得失胜败,以至于治乱兴亡,皆如泡影。当时即不留意,又焉能一一而记之?即与君相遇,是亦前缘。然数百年来,相遇如君者不知凡几,大都萍水相逢,烟云倏散。夙昔笑言,亦多不记忆。则身所未接者,从可知矣。时八里庄三官庙有雷击蝎虎一事。安问以物久通灵,多撄雷斧,岂长生亦造物所忌乎?曰:是有二端,夫内丹导引,外丹服饵,皆艰难辛苦以证道,犹力田以致富,理所宜然;若媚惑梦魇,盗采精气,损人之寿,延己之年,事与劫盗无异,天律不容也。又惑恣为妖幻,贻祸生灵,天律亦不容也;若其葆养元神,自全生命,与人无患,于世无争,则老寿之物,正如老寿之人耳,何至犯造物之忌乎?舅氏实斋先生闻之曰:此狐所言,皆老氏之粗浅者也,然用以自养,亦足矣。 安姓表兄,忘记了他的名字。他曾同一个狐精交友,经常在收打作物的场院里交谈,安能看见狐精,别人就看不见。狐精自称生于北宋初年,安问到宋代的历史事件,它回答说:“都不知道。凡是学仙的,必定游历于世外,使得一切因缘断绝,一心一意精心修炼。如果对世事有所见闻,在心里就必然有所是非。有所是非,必然就有所爱憎。有所爱憎,那么喜怒哀乐之情必然接连交替而生,用以消减他的精气,精神耗费而形状也就衰弊了,哪里能到现今还在呢?等到大道既成以后,来往于人世间,看一切机巧变诈都像戏剧,看一切得失胜败以至于治乱兴亡,都像虚幻的水泡和影子。当时既然没有留意,又怎么能一一记得呢?就是同您相遇,这也是有前缘。但是几百年来相遇像您的,不知道有多少,大都是像浮萍随水漂泊偶而相逢,像烟云的忽而散去,过去的说笑也多半不能记忆。那么自身所未曾接触的,从这里也可以想见了。”当时八里庄三官庙发生了一件雷打蝎虎的事,安问起物久通灵,多半遭到雷劈,难道长生也是造物主所禁忌的吗?狐精回答说:“这有两个方面,如炼成内丹导气引体,或者服食金石烧炼的外丹,都是经历艰难辛苦得以悟道,就像努力耕作得以致富,是理所当然的。若是诱惑梦魇,盗采精气,损别人的寿数,延自己的年龄,这同抢劫偷盗没有什么区别,天上的律令也是不容的。又或者任意兴妖作幻,给百姓造成祸害,天上的律令也是不容的。如果他保养精神,完善自己的生命,不给人带来祸患,于世无所争竞,那么老寿的事物,正如同老寿的人罢了,何至于触犯造物主的禁忌呢?”舅父实斋先生听到这话后说:“这个狐精所说的,都属于老子学说中粗浅的一类。但是用来自我养生,也足够了。” 负心当得报 浙江有士人,夜梦至一官府,云都城隍庙也。有冥吏语之曰:今某公控其友负心,牵君为证。君试思尝有是事否?士人追忆之,良是。俄闻都城隍升坐,冥吏白,某控某负心事,证人已至,请勘断。都城隍举案示士人,士人以实对,都城隍曰:此辈结党营私,朋求进取。以同异为爱恶,以爱恶为是非,势孤则攀附以求援,力敌则排挤以互噬;翻云覆雨,倏忽万端,本为小人之交,岂能责以君子之道;操戈入室,理所必然,根勘已明,可驱之去。顾士人曰:得无谓负心者有佚罚耶?夫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,因果之相偿也。花既结子,子又开花,因果之相生也。彼负心者,又有负心人蹑其后,不待鬼神之料理矣。士人霍然而醒,后阅数载,竟如神之所言。 浙江有位士人,夜间梦见自己来到一处官府,说是都城隍庙。有位冥司官吏对他说:“现在某公控告他的朋友对他负了心,牵引君来作证。君想一下,是否曾有其事呢?”士人回忆了一下,确有其事。忽然闻听都城隍升堂,冥吏上前禀报某公控告某友的负心事,证人已经带到,请都城隍勘断。都城隍将诉讼状出示士人,士人如实作了回答。都城隍说:“这些人结党营私,拉拢为朋以求进取。他们以是否站在自己一边决定自己的爱憎态度,以自己的爱憎态度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。势力孤单时就攀附求援,势力差不多时就互相排挤并吞。翻云覆雨,瞬间万变。本来就是小人之交,怎么能用君子之道来要求对方而进行控告呢?操戈入室,窝内自反,这是合乎道理的必然结局。现已勘察清楚,可以统统轰出门去。”都城隍又看着士人说:“你是否认为对于负心人失于惩罚呢?种豆得豆,种瓜得瓜,这就是因果相偿;花既结子,子又开花,这就是因果相生。那位负心人身后,还有一位负心人紧跟在他后面,不需要鬼神去料理了。”士人猛然苏醒。过了几年以后,竟象神说的那样,发生了另一负心人对负心人负心的事情。 戒杀生 闽中某夫人喜食猫。得猫则先贮石灰于罂,投猫于内,而灌以沸汤,猫为灰气所蚀,毛尽脱落,不烦癷治,血尽归于脏腑,肉莹如玉,云味胜鸡雏十倍也。日日张网设机,所捕杀无算。后夫人病危,呦呦作猫声,越十余日乃死。卢观察癹吉子荫文,余婿也,尝为余言之。因言景州一宦家子,好取猫犬之类,拗折其足,捩之向后,观其発孑跳号以为戏,所杀亦多。后生子女皆足躔反向前。又余家奴子王发,善鸟铳,所击无不中,日恒杀鸟数十,惟一子名济宁州--其往济宁州时所生也,年已十一二,忽遍体生疮,如火烙痕,每一疮内有一铁子,竟不知何由而入,百药不痊,竟以绝嗣。杀业至重,信夫。余尝怪修善果者,皆按日持斋,如奉律令,而居恒则不能戒杀。夫佛氏之持斋,岂以菇蔬啖果,即为功德乎?正以菇蔬啖果,即不杀生耳。今徒曰某日某日观者斋期,某日某日准提斋期,是日持斋,佛大欢喜。非是日也,烹宰溢乎庖,肥甘罗乎俎,屠割惨酷,佛不问也。天下有是事理乎?且天子无故不杀牛,大夫无故不杀羊,士无故不杀犬豕,礼也。儒者遵圣贤之教,固万万无断肉理。然自宾祭以外,时杀亦万万不宜。以一脔之故,遽戕一命;以一羹之故,遽戕数十命,或数百命;以众生无限怖苦,无限惨毒,供我一瞬之适口。与按日持斋之心,无乃稍左乎?东坡先生向持此论,窃以为酌中之道,愿与修善果者一质之。 福建某位夫人喜欢吃猫。捉了猫则先把小口坛子装入石灰,把猫扔进去,然后用开水浇进去。猫的毛被石灰气蒸腾得全掉光了,就用不着挺麻烦地拔毛;猫血都涌入腑脏之中,猫肉洁白似玉。她说经过这样处理,猫肉味胜过鸡雏十倍。她天天张网设置机关,捕杀的猫不知有多少。后来这位夫人病危,嗷嗷地像猫一样叫唤,过了十多天便死了。道员卢撝吉曾和这位夫人住邻居。撝吉的儿子叫荫文,是我的女婿,对我讲了这件事。于是又说起景州一个官宦子弟,爱把猫狗之类小动物的腿弄断,扭向后面,然后看它们扭来扭去地爬行、哀嚎取乐,并弄死不少。后来他的子女生下来后,脚后跟都反向前。还有我家妇仆王发,擅长打鸟枪,弹无虚发,每天都能打死几十只鸟。他只有一个儿子,叫济宁州,是在济宁州出生的。这孩子到十一二岁时,忽然全身长疮,好像是烙痕。每一个疮口里都有一个铁弹,不知是怎么进去的。用了各种药都不见效,最后竟死了。杀孽的报应最重,确实如此呵!我不明白的是,那些修善果的人都在一定的日子里吃斋,好像遵奉着律令,而平时则不能戒杀生。佛家吃斋,难道吃蔬菜水果就算是功德么?正是以吃蔬菜水果来避免杀生。如今的佛教徒说:某天某天,是观音斋期;某天某天,是准提斋期。在这一天吃斋,佛极高兴。如果不是这一天,在厨房里大宰大烹,菜板上堆满了肥美的肉,尽管惨酷地屠宰,佛也不管。天下有这个道理么?况且天子不无故杀牛,大夫不无故杀羊,士不无故杀狗、猪,这是礼法规定的。儒者遵奉圣贤的教义,当然万万没有不吃肉的道理。但是除了宴客和祭祀以外,如时时杀生,也万万不妥。为了吃一块肉,便骤然间杀害一条命;为了喝顿肉汤,便骤然间杀害几十条命,或几百条命。以许多生灵无限的恐惧痛苦,无限的悲惨怨愤,供我享受瞬间的口福,这与在一定的日子吃斋,不是有点相矛盾么?苏东坡先生一向坚持这种看法,我认为这是比较中肯的观点,我愿意和修善果的人辩辩这件事。 戒臆断 六合以外,圣人存而不论。然六合之中,实亦有不能论者。人之死也,如儒者之论,则魂升魄降已耳;即如佛氏之论,鬼亦收录于冥司,不能再至人世也;而世有回煞之说。庸俗术士,又有一书,能先知其日辰时刻,与所去之方向,此亦诞妄之至矣。然余尝于隔院楼窗中,遥见其去,如白烟一道,出于灶突之中,冉冉向西南而没。与所推时刻方向无一差也。又尝两次手自启钥,谛视布灰之处,手迹足迹,宛然与生时无二,所亲皆能辨识之。是何说欤?祸福有命,死生有数,虽圣贤不能与造物争,而世有蛊毒魇魅之术,明载于刑律,蛊毒余未见,魇魅则数见之。为是术者,不过瞽者巫者与土木之工。然实能祸福死生人,历历有验。是天地鬼神之权,任其播弄无忌也。又何说欤?其中必有理焉,但人不能知耳。宋儒于理不可解者皆臆断,以为无是事,毋乃胶柱鼓瑟乎?李又聃先生曰:宋儒据理谈天,自谓穷造化阴阳之本,于日月五星,言之凿凿,如指诸掌,然宋历屡变而愈差,自郭守敬以后,验以实测,证以交食,始知濂洛关闽,于此事全然未解。即康节最通数学,亦仅以奇偶方圆,揣摩影响,实非从推步而知。放持论弥高,弥不免郢书燕说。夫七政运行,有形可据,尚不能臆断以理,况乎太极先天求诸无形之中者哉?先圣有言,君子于不知盖阙如也。 天地四方之外的事,圣人置之不理,不屑一谈。然而,之内的事也有不谈论的。比如死人,按儒家的说法就是魂升天、魄入地,不能再到人间了,但却有回煞的说法。即人死后一段时间灵魂会返回原位处,庸俗的术士还有一本书。说能事先知道鬼魂回来的时辰和离去的方向,这真是荒诞之极。不过,我曾在隔院的楼窗里,远望鬼魂离去,象一道白烟,从烟囱里出去,冉冉地向西南方飘没。这和所推算的时间、方向丝毫不差。鬼魂又曾两次亲自开锁,查看落满灰尘的地方,上面留下的手迹脚印,和活人的一模一样,亲人们都能认出来,这又如何解释呢?祸福命中注定,生死自有天数,圣贤也抵抗不了命运的安排。但世上有用药物迷人和用梦魇控制人的法术,用这种法术害人的,刑律当斩。药物迷人我没见过,后者则多次见过。施用这种法术的,不外乎瞎子、巫人以及土木工人。这种法术真的能左右人的生死祸福,常有灵验。原是天地鬼神的权力却操纵在这些人手中,胡乱实施,这又如何解释呢?其中必有道理,不过至今人们还不知道罢了。宋儒对于在道理上说不通的,则一概断定为没有这种事,是否有些象胶柱鼓瑟,拘泥而不知变通吗?李又聃先生说:“宋儒依理学来谈论天文,自以为弄明白了阴阳造化的实质,对于日月及五大行星说起来有根有据,似乎了如指掌。其实宋代的历法几经变化,越来越不准确。自郭守敬以后,通过实际测算利用日食加以验证,才知道周程张朱四人对天文一无所知。即使是邵雍这样有名的数学家,也只是根据奇、偶数和方圆的运算来揣摩个大概,而不是根据天体运行规律来推算历法。所以,他们立论越高,就越免不了牵强附会。日月及五大行星的运行,有实在的形体作依据,尚不能以理臆断,何况是从没有形体的时空之中推求太极宇宙呢?先圣说:“对于不明白的事情,还是不说为好。” 女巫郝媪 女巫郝媪,村妇之狡黠者也。余幼时于沧州吕氏姑母家见之,自言狐神附其体,言人休咎,凡人家细务,一一周知,故信之者甚众。实则布散徒党,结交婢媪,代为刺探隐事,以售其欺。尝有孕妇,问所生男女,郝许以男,后乃生女,妇诘以神语无验。郝嗔目曰:汝本应生男,某月某日,汝母家馈饼二十,汝以其六供翁姑,匿其十四自食,冥司责汝不孝,转男为女,汝尚不悟耶?妇不知此事先为所侦,遂惶骇伏罪。其巧于缘饰皆类此。一日方焚香召神,忽端坐朗言曰:吾乃真狐神也,吾辈虽于人杂处,实各自服气炼形,岂肯与乡里老妪为缘,预人家琐事?此妪阴谋百出,以妖妄敛财,乃托其名于吾辈,故今日真附其体,使共知其奸。因缕数其隐恶,且并举其徒党姓名,语讫,郝霍然如梦醒,狼狈遁去。后莫知所终。 女巫郝姓老妇,是村妇当中狡猾的。我小的时候在沧州吕氏姑母家里见到过她。她自己说狐神附在她身上,能说出人的吉凶。凡是人家细小的事务,一一都能知道,所以相信的人很多。实际则是分布徒众同党,结交婢女老妇,代为刺探隐秘的事情,以达到她欺诈的目的。曾经有一个孕妇问所生的是男是女,郝应许是男的,后来竟生了一个女的。这女人问,神的话为什么不灵验,郝瞪着眼睛说:“你本来应该生男,某月某日你娘家送来饼二十只,你把六只供奉公婆,藏起十四只自己吃。阴司责怪你不孝,所以转男成女你还不觉悟吗?”这女人不知道这事情先已被她所探知,于是惊惶地伏罪。她的巧于牵扯掩饰大都同这个相类似。一天,正在烧香召神,她忽然端坐朗声说道:“我是真狐神。我辈虽然同人混杂而居,其实各自吐纳修炼形体,岂肯同乡里老妇结缘,干预人家的琐事?这个老妇阴谋百出,以妖邪虚妄捞取钱财,而竟托名于我辈。所以今天当真附在她的身上,使大家都知道她的奸恶。”于是一一数落她隐微丑恶的行为,而且一并举出她的徒众同党的姓名。说完,郝忽然像梦中醒来,狼狈逃去。后来不知道她的结果如何。 蛇啮心 侍姬之母沈媪,言高川有丐者,与母妻居一破庙中。丐夏月拾麦斗余,嘱妻磨面以供母,妻匿其好面,以粗面泄秽水,作饼与母食,是夕大雷雨,黑暗中妻忽嗷然一声,丐起视之,则有巨蛇自口入,啮其心死矣。丐發而埋之,沈媪亲见蛇尾垂其胸臆间,长二尺余云。 我的侍妾的母亲沈老太太说:高川县有个乞丐,和母亲、妻子住在一座破庙里。夏天乞丐拾了一斗多麦子,告诉妻子磨面给母亲吃。妻子藏起了好面,把粗面用污水和了,做饼给母亲吃。这天晚上下大雷雨。黑暗中,妻子忽然喊叫了一声。乞丐起来一看,是一条大蛇从妻子的嘴进去,咬了她的心,把她咬死了。乞丐把妻子拉出去掩埋了。沈老太太亲眼看见蛇的尾巴垂在乞丐妻的胸部,有两尺多长。 巧发奸谋 有两塾师邻村居,皆以道学自任。一日相邀会讲,生徒侍坐者十余人,方辩论性天,剖析理欲,严词正色,如对圣贤。忽微风飒然,吹片纸落阶下,旋舞不止,生徒拾视之,则二人谋夺一寡妇田,往来密商之札也。此或神恶其伪,故巧发其奸欤?然操此术者众矣,固未尝一一败也,闻此札既露,其计不行,寡妇之田竟得保。当由茕嫠苦节,感动幽冥,故示是灵异,以阴为阿护云尔。 有两位塾师,邻村居住教书,都把继承和宣扬道学作为自己的责任。一天,两人约定集合一处举行会讲,十几个学生门徒陪坐一旁。当他们辩论‘人性和天命’,剖析‘天理人欲’的时候,都神态严肃,一本正经,如同面对圣贤讲话一般。忽然刮起一阵微风,吹来一些纸片,在讲坛的台阶下不停地旋转飞舞。生徒们捡起一看,原来是两位塾师的往来密信,内容都是策划夺取一位寡妇的田产。这或许是神灵厌恶他们的虚伪,才用巧妙手段揭露出他们的奸诈阴谋。然而,使用奸诈术的人多了,并非一一都能败露。听说两位塾师的私信暴露后,诡计不得行施,寡妇的田产终于保护下来。这当是那孤独的寡妇苦苦守节,感动鬼神,所以才显现出这种灵异暗中保护了她。 耆儒词穷 李孝廉存其言,蠡县有凶宅,一耆儒与数客宿其中,夜间窗外拨剌声,耆儒叱曰:邪不干正,妖不胜德,余讲道学三十年,何畏于汝。窗外似有女子语曰:君讲道学,闻之久矣,余虽异类,亦颇涉儒书。大学扼要在诚意,诚意扼要在慎独,君一言一动,必循古礼,果为修己计乎?抑犹有几微近名者在乎?君作语录,累累于诸儒辩,果为明道计乎?抑犹有几微好胜者在乎?夫修己明道,天理也,近名好胜,则人欲之私也。私欲之不能克,所讲何学乎?此事不以口舌争,君扪心清夜,先自问其何如,则邪之敢干与否,妖之能胜与否,已了然自知矣,何必以声色相加乎?耆儒汗下如雨,瑟缩不能对,徐闻窗外微哂曰:君不敢答,犹能不欺其本心,姑让君寝。又拨剌一声,掠屋檐而去。 举人李存其说:蠡县有一处凶宅,一位老儒生和几个客人住在里面。夜里窗外扑楞响了一声,老儒叱喝道:“邪不能侵正,妖不能胜德。我讲道学三十年了,还怕你么?”窗外好像是一位女子的声音说:“你讲道学,我早就听说了。我虽然是个异类,但也读过不少儒家的书。《大学》的要义在于诚意,诚意的要领在慎独——在独处中谨慎不苟。你的一言一行,一定要遵循古礼,果真是为了自己修身么?或者是有点为了名声好听吧?您作语录,咄咄地同诸位儒者争辩,果然是为阐明道理打算呢?或者是还有一点好胜的心思在呢?修炼自身、宣扬道学,是天理;为了名声而争强好胜,则是人欲的自私。连自己的私欲也抑制不了,还有什么学可讲?这事我不跟你争论,你在寂静的夜里扪心自问:你自己怎么样?你说邪敢不敢侵犯你?妖能不能胜过德?这你就完全明白了,何必对我这样声嘶力竭呢?”老儒汗流如雨,哆嗦着说不出话来。过了一会儿,听见窗外以嘲笑的口吻说:“你不敢回答,说明你还能不欺骗你的心,我暂让你睡吧。”于是扑楞一声,怪物又拂过屋檐离去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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