狐遗方 先兄晴湖曰,饮卤汁者血凝而死,无药可医。里有妇人饮此者,方张皇莫措,忽一媪排闼入,曰:可急取隔壁卖腐家所磨豆浆灌之,卤得豆浆,则凝浆为腐而不凝血。我是前村老狐,曾闻仙人言此方也。语讫不见,试之,果见苏。刘涓子有鬼遗方,此可称狐遗方也。 已故兄长睛湖说:“饮卤汁者血凝固而死,没有药可医治。家乡有一妇人喝了卤汁,正慌张失措,忽然一位老妇人推门而入说:‘赶快从隔壁卖豆腐的那里取来豆浆给她灌上。卤水遇到豆浆,就将卤水凝成豆腐,而不使血凝固。我是前村的老狐狸,曾听仙人说过此药方。’说完不见了。用此方一试,妇人果然活了过来。南朝刘涓子有一副药方叫《鬼遗留的方子》这个药方可称做《狐遗留的方子》。” 鬼求食 客作秦尔严,尝御车自李家洼往淮镇,遇持铳击鹊者,马皆惊逸,尔严仓皇堕下车,横卧辙中。自分无生理,而马忽不行。抵暮归家,沽酒自庆。灯下与侪辈话其异,闻窗外人语曰:尔谓马自不行耶?是我二人掣其辔也。开户出视,寂无人迹。明日因赍酒脯至堕处祭之。先姚安公闻之曰:鬼如此求食,亦何恶于鬼。 雇工秦尔严,曾经驾车从李家洼前往淮镇,碰到拿火铳打鸟鹊的,马都受惊奔逃。尔严慌张中坠落车下,横躺在车辙中,自料没有活的道理,而马忽然不走了。到晚上回家,买酒自己庆贺,灯下和同伴谈起这事的奇异。听到窗外有人说话道:“你说马自己不走吗?是我两人扯住它的辔头呵。”开门出去观看,寂然没有人迹。第二天于是带着酒肉,到坠落的地方祭祀。先父姚安公听到这件事,说:“鬼像这样求食,鬼又有什么可怕的!” 狐教子弟 里人王五贤--幼时闻呼其字,是此二音,不知即此二字否也,老塾师也,尝夜过古墓,闻鞭朴声,并闻责数曰:尔不读书识字,不能明理,将来何事不可为?上干天律时,尔悔迟矣。谓深更旷野,谁人在此教子弟,谛听,乃出狐窟中。五贤喟然曰:不图此语闻之此间。 村里人王五贤(幼年时听到叫他的字是这两个音,不知道是否就是这两个字),是一位老塾师。一次,他夜间经过古墓,听到鞭打的声音,还听到斥责说:“你不读书识字,不能明白道理,将来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呢?等到对上触犯了天条的时候,你再后悔就晚了!”他想更深夜静的,又是在旷野之中,是谁在教育子弟呢?仔细一听,原来声音出于狐狸居住的洞穴之中。王五贤感叹地说:“没有料到这样的话,竟在这里听到。” 恶作剧 先叔仪南公,有质库在西城,客作陈忠,主买菜蔬,侪辈皆谓其近多余润,宜飨众。忠讳无有。次日,箧钥不启,而所蓄钱数千,惟存九百。楼上故有狐,恒隔窗与人语,疑所为,试往扣之,果朗然应曰:九百钱是汝雇值分所应得,吾不敢取,其余皆日日所乾没,原非尔物。今日端阳,已为汝买棕若干,买酒若干,买肉若干,买鸡鱼及瓜菜果实各若干,并泛酒雄黄,亦为买得,皆在楼下空屋中,汝宜早烹炮。迟则天暑,恐腐败。启户视之,累累具在,无可消纳,竟与众共餐。此狐可谓恶作剧,然亦颇快意人也。 已故叔父仪南公在西城开有一个当铺,由佣人陈忠负责购买蔬菜。他的同伴们说他近来得了不少外快,应该请他们的客,陈忠死不承认。第二天,陈忠发现,钱箱自己并没有打开过,而积蓄的数千钱仅剩下九百。听说有了狐仙住在楼上,经常隔窗和人说话,陈忠怀疑是它所为,就试着去敲门询问它。狐仙果然高声回答说:“这是我干的。箱中的那九百钱是你应得的工钱,我不敢拿,其余的钱都是你每天采购私吞的,原本不属于你。今天又是端午节,我已替你买了若干棕子,若干酒、肉、鸡、鱼及瓜果蔬菜,另外还买了雄黄酒,都放在楼下那间空房里,你还是早点做出来给同伴吃吧,迟了就会因天热腐坏变质的。”陈忠打开空房子门一看,果然食物全都放在屋里。他一个人吃不了,没办法,最后还是和大家一起吃了。这个狐仙真会恶作剧,不过倒也大快人心。 拆字 亥有二首六身,是拆字之权舆矣。汉代图谶,多离合点画,至宋谢石辈始以是术专门。然亦往往有奇验。乾隆甲戌,余殿试后,尚未传胪,在董文恪公家,偶遇一浙士能测字。余书一墨字,浙士曰:龙头竟不属君矣。里字拆之,为二甲;下作四点,其二甲第四乎?然必入翰林,四点庶字脚、士吉字头,是庶吉士矣。后果然。又戊子秋,余以漏言获遣,狱颇急。日以一军官伴守,一董姓军官云能拆字,余书董字使拆,董曰:公远戍矣,是千里万里也。余又书名字,董曰:下为口字,上为外字偏旁,是口外矣;日在西为夕,其西域乎?问将来得归否,曰:字形类君,亦类召,必赐环也。问在何年,曰:口为四字之外围,而中缺两笔,其不足四年乎?今年戊子,至四年为辛卯,夕字卯之偏旁,亦相合也。果从军乌鲁木齐,以辛卯六月还京,盖精神所动,鬼神通之;气机所萌,形象兆之。与揲蓍灼龟,事同一理,似神异而非神异也。 “亥”字以“二”为字首,以“六”为字身,这是拆字法的初始。汉代预言吉凶征兆的《图谶》,大多是离或合字的点点画画,到了宋代谢石等人,才专门用此卜筮之术,但往往有奇异的灵验。乾隆十九年,我参加殿试后,还未张榜,在董文恪先生家里,偶遇一位浙江人能测字。我写一“墨”字。那人说:“状元不会属于您了。‘里’字拆开是二甲,下边是四点,您是二甲第四名吧?不过您一定会进入翰林院。四点是‘庶’字脚,士字是‘吉’字头,您要做庶吉士了。”后来,果真是这样。乾隆三十三年秋季,我因泄漏消息而获罪,案情很严重,每天都有一军官看守我。其中一个姓董的军官说能拆字算卦。我写一个“董”字让他拆。他说:“您将被发配远方了。这‘董’字是千万里的意思呵。”我又写一“名”字。他说:“下边是‘口’字,上边是‘外’字偏旁,这次发配是在口外。‘夕’字又是太阳偏西的意思,莫非是西域?”我问将来能回来否。他说:“‘名’字与‘君’字相像,也像‘召’字,一定会让您回来的。”我问在什么时候,他说:“‘口’字是‘四’字的外围,而中间缺少两笔。大概不到四年就会回还吧。今年是乾隆三十三年,四年后为三十六年,‘夕’字是‘卯’字的偏旁,也相合。”果然,我从军乌鲁木齐,在辛卯年——乾隆三十六年六月还京。大概精神有所动,鬼神便相通;气机萌发,形象便有了预兆了。这与分蓍草、烧龟甲以定凶吉一样道理,看起来神秘而并不神秘。 胡宫山怕鬼 医者胡宫山,不知何许人,或曰:本姓金,实吴三桂之间谍,三桂败,乃变易姓名,事无左证,莫之详也。余六七岁时及见之,年八十余矣,轻捷如猿猱,击技绝伦。尝舟行,夜遇盗,手无寸刃,惟倒持一烟筒,挥霍如风,七八人并刺中鼻孔,仆。然最畏鬼,一生不敢独睡。说少年尝遇一僵尸,挥拳击之,如中木石,几为所搏,幸跃上高树之顶,尸绕树踊距,至晓乃抱木不动。有铃驮群过,始敢下视。白毛遍体,目赤如丹砂,指如曲钩,齿露唇外如利刃,怖几失魂。又尝宿山店,夜觉被中蠕蠕动,疑为蛇鼠,俄枝梧撑拄,渐长渐巨,突出并枕,乃一裸妇人,双臂抱住,如巨絙束缚,接吻嘘气,血腥贯鼻,不觉晕绝。次日得灌救乃苏。自是胆裂。黄昏以后,遇风声月影,即惴惴却步云。 行医的胡宫山,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。有的说:“他本来姓金,实际上是吴三桂的间谍。三桂失败,才改变姓名。”事情没有旁证,无法了解清楚。我六七岁时还见到过他,年纪八十多岁了,轻便敏捷如同猿猴,搏斗的技巧无与伦比。他曾经在乘船途中,夜里遇到强盗,手里没有一点武器,只倒拿一支烟筒,挥动如风,七八个人都被他刺中了鼻孔仆倒。但是他最怕鬼,一生不敢一个人睡觉。他说少年时曾经碰到一个僵尸,挥拳打去,就像打中木石,几乎被它抓住,幸而跳上高大的树顶。僵尸绕着树跳跃,到天亮才抱住树木不动。直到有系着铃铛的马帮经过,他才敢向下观看。只见那僵尸满身的白毛,眼睛红得像朱砂,手指像弯曲的钩子,牙齿露在嘴唇外面像快刀,他害怕得几乎掉了魂。他又曾经住宿在山间的旅店里,夜里觉得被中蠕蠕而动,疑心是蛇鼠之类。一会儿,支撑伸展,渐长渐大,突出与他并枕而卧,乃是一个裸体妇人。双臂抱住他就像粗绳捆缚,接吻嘘气,血腥味直贯鼻子,不觉昏晕死去。第二天得到灌救,才苏醒过来。从此以后,他吓破了胆,黄昏以后,碰到风声月影,就恐惧地后退。 居鋐罢官 南皮令居公鋐,在州县幕二十年,练习案牍,聘币无虚岁。拥资既厚,乃援例得官,以为驾轻车就熟路也。比莅任,乃愦愦如木鸡,两造争辩,辄面赤语涩,不能出一字。见上官进退应对,无不颠倒。越岁余,遂以才力不及劾。解组之日,梦蓬首垢面人长揖曰:君已罢官,吾从此别矣。霍然惊醒,觉心境顿开。贫无归计,复理旧业,则精明果决,又判断如流矣。所见者其夙冤耶?抑亦昌黎所送之穷鬼耶。 南皮县令居鋐,在州县干过二十年幕僚,对案牍公文和官场应酬十分熟悉,每年都收获许多聘金。既然已经拥有了雄厚的资金,也就按着惯例捐了官,自以为是驾轻车走熟路,做起官来必定得心应手。等到赴任以后,却头脑昏昏、呆若木鸡。诉讼双方争辩,他总是面红耳赤,言语羞涩,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;见到上级官员,进退应对,总是颠三倒四。过了一年多,也就以才力不能胜任被弹劾免职了。罢官这天,他梦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向他施礼长揖,说:“君已罢官,我从此也就告别了。”猛然惊醒,顿时觉得心境开朗起来。因无以为生,于是重操旧业。这时,又恢复到以前的精明果决,判断如流。他所梦见的人,究竟是他的前生冤家,还是韩昌黎所送的穷鬼呢? 缢鬼与溺鬼 裘文达公言官詹事时,遇值日,五鼓,赴圆明园,中途见路旁高柳下,灯火围绕,似有他故,至则一护军缢于树,众解而救之,良久得苏。自言过此暂憩,见路旁小室中有灯火,一少妇坐圆窗中招我,逾窗入,甫一俯首,项已被挂矣。盖缢鬼变形求代也。此事所在多有,此鬼乃能幻屋宇,设绳索,为可异耳。又先农坛西北,文昌阁之南--文昌阁俗曰高庙,汇有积水,亦往往有溺鬼诱人。余十三四岁时,见一人无故入水,已没半身,众譟而挽之,始强回。痴坐良久,渐有醒意,问何所苦而自沉?曰:实无所苦,但渴甚,见一茶肆,趋往求饮,犹记其门悬匾额,粉板青字,曰对瀛馆也。命名颇有文义,谁题之,谁书之乎?此鬼更奇矣。 裘文达说他做詹事府詹事时,一次他当班值日,五更时去圆明园。路上看到道边一棵大柳树下,灯火环绕,好像有什么意外。到跟前一看,原来是一个护军在树上自缢,大伙儿把他解救下来。过了好久,他苏醒了。护军说他路过此处暂作歇息,看见路旁小屋中有灯火,一少妇在圆窗内坐着,招呼我从窗子跳进去。我刚低下头,脖子已被挂住了。这大概是吊死鬼变了形找替身吧。这类事有很多,而这个吊死鬼却能变幻屋室,设下绳索,确实是与众不同。先农坛西北,文昌阁之南(文昌阁俗称高庙),有积水汇聚于此,也常常有溺死鬼引诱人。我十三四岁时,看见一个人无缘无故跳进水里。水已经没了半身,大家叫喊并拉他,才强迫他上了岸。他痴呆地坐了很久,逐渐清醒了。有人问:“你有什么苦处非要寻死?”他回答:“没什么苦处,只是很渴,看见一个茶馆,想喝点茶。还记得那门上悬挂一块匾,粉板青字,写着‘对瀛馆’。”名字很有些雅致,是谁起的名,谁书写的,这个鬼更是奇异。 刘鬼谷 山东刘君善谟,余丁卯同年也。以其黠巧,皆戏呼曰刘鬼谷。刘故诙谐,亦时以自称。于是鬼谷名大著,而其字若别号,人转不知。乾隆辛未,僦校尉营一小宅,田白岩偶过闲话,四顾慨然曰:此凤眼张三旧居也,门庭如故,埋香黄土已二十余年矣。刘骇然曰:自卜此居,吾数梦艳妇来往堂庑间,其若人乎?白岩问其状,良是。刘沉思久之,抚几曰:何物淫鬼,敢魅刘鬼谷,果现形,必痛抶之。白岩曰:此妇在时,真鬼谷子,捭阖百变,为所颠倒者多矣。假鬼谷子何足云?京师大矣,何必定与鬼同住?力劝之别徙。余亦尝访刘于此,忆斜对戈芥舟宅,约六七家。今不得指其处矣。 山东有个叫刘善谟的先生,是乾隆十二年同我一起中试的。由于他聪慧灵巧,人们都戏称他为“刘鬼谷”。刘先生本来就诙谐,再加上自己常以“刘鬼谷”自称,于是“鬼谷”的声名远扬。而他的真名倒不为人所知了。乾隆十六年,他在珠市口南校尉营租了一座小宅院。田白岩偶尔也到那儿去闲聊,等他看了四周后,慨叹地说:“这原是凤眼张三的住宅啊!门庭虽如旧,但那位美女却已死了二十多年了。”刘善谟惊骇地说:“自从我居住到这里,我多次梦见一位漂亮的妇女在屋檐下走动,难道就是她?”等到白岩询问了那位妇人的外貌后,得知果然是她。刘善谟沉思良久,摸着案几说:“那淫鬼是什么东西,竟敢冒犯我刘鬼谷!等她现了形,我一定要痛打她一顿。”白岩告诉他说:“这个美妇在世时,真可算得是个鬼谷子,手段高明,被她的妖冶所颠倒的不知有多少,你这个假鬼谷子岂在她话下!京城这么大,你还另找一处吧,何必一定要与鬼同住呢?”我曾经也到过刘善谟那里,记得斜对戈芥舟的宅院有六、七家,但现在不能指出确切的地点了。 盗贼与呼声 太常寺卿史松涛说:起初担任户部主事时,住在安南营,同一个寡妇相邻。一天晚上,盗贼进入寡妇家,在墙壁上凿洞已经凿穿了,忽然大声呼叫道:“有鬼!”狼狈地跳过墙头而去。至今不知道他见到了什么。难道神也哀怜她的狐独无依,暗中佑助她吗?又戈东长前辈有一天吃完饭,坐在阶下赏看菊花。忽然听到大声呼叫道:“有贼!”它的声音悲咽,就像牛在瓮中鸣叫,全家惊异。一会儿,连叫不停,仔细一听,是在廊屋下的炉坑里。赶紧叫巡逻的人来,打开一看,则是疲困的一个饿夫,抬头长跪,自己说前两天乘暗私自闯入,伏藏在这个坑里,企图夜深的时候出来偷窃。不料二更天微雨,夫人命令搬两瓮腌菜放在坑板,于是不能出来。还希望雨止天晴搬下去,竟然两天不搬,饥饿不能忍耐。自己思想出来而被抓住,罪不过遭棒打;不出来,则最后要成为饿鬼。所以反而出声自己呼叫罢了。这事情极奇,而事实上为情理所必有。记录下来,也足以供人一笑。 |
GMT+8, 2024-11-25 03:00, Processed in 0.026060 second(s), 12 queries.
普渡 慈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