铳击影 族侄贻孙言,昔在潼关宿一驿,月色满窗,见两人影在窗上,疑为盗,谛视则腰肢纤弱,鬟髻宛然,似一女子将一婢。穴纸潜觑,乃不睹其形,知为妖魅,以佩刀隔棂斫之,有黑烟两道,声如鸣镝,越屋脊而去。恶其次夜复来,戒仆借鸟铳以俟,夜半果复见影,乃二虎对蹲,与仆发铳并击,应声而灭,自是不复至。疑本游魂,故无形质,阳光震烁,消散不能聚矣。 同族的侄子贻孙说:当初在潼关曾住在一个馆驿里,月色满窗时分。忽见窗纸上有两个人影,疑是贼盗。仔细审视,却见腰肢纤弱,好像挽着发髻,似乎是一女子带着一个婢女。他捅破窗纸向外偷看,却什么也看不见。于是心知是鬼魅,便抽出佩刀隔窗劈去。人影立时化为两道黑烟,声如响箭般越过屋脊而去。贻孙怕她们第二天夜里还会来,便吩咐仆人借来火铳以防万一。第二天夜半,果然黑影出现了。原来是两只老虎,相对蹲着。他们用火铳一同射击,那两只老虎应声消失了。此后,就再也没有来过。估计那影子原本是游魂,所以没有形状实体,碰到闪光震动照耀,便消散不能再聚合了。 抱子掷钱 献县王生相御,生一子,有抱之者,辄空中掷与数十钱。知县杨某往视,乃掷下白金五星,此子旋夭亡,亦无他异。或曰:王生倩作戏术者般运之,将托以箕敛。或曰:狐所为也。是皆不可知。然居官者遇此等事,即确有鬼凭,亦当禁治,使勿荧民听。正不必论其真妄也。 献县的书生王相御生了个儿子,每当有人去抱他时,天空中就掉下几十文钱。知县杨某听到这件事后,也亲自去抱了一下,这次,天空中掉下的是白银五钱。不久这孩子也死掉了,死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,人们议论纷纷。有人说那是王生请来耍魔术的在玩弄搬运术,只不过是想用这种方法来收敛钱财。有人却说那是狐狸在作怪。各有各的说法,但都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。而当官者遇到这类事情,即使发现确有鬼怪在作怪,也应严令禁止,使它不要惑乱民众的听闻,更不必去讨论它的真假是非。 凶煞示兆 李又聃先生言,雍正末年东光城内,忽一夜家家犬吠声若潮涌,皆相惊出,视月下一人,披发至腰,蓑衣麻带,手执巨袋,袋内有千百鹅鸭声,挺立人家屋脊上,良久又移过别家。次日,凡所立之处,均有鹅鸭二三只自檐掷下,或烹而食,与常畜者味无异,莫知何怪。后凡得鹅鸭之家,皆有死丧。乃知为凶煞偶现也。先外舅马公周箓家,是夜亦得二鸭,是岁其弟靖逆同知庚长公卒,信又聃先生语不谬。顾自古及今,遭丧者恒河沙数,何以独示兆于是夜。是夜之中,何以独示兆于数家,其示兆皆掷以鹅鸭,又义何所取?鬼神之故,有可知有不可知,存而不论可矣。 李又聃先生说:雍正末年,东光城里,有一夜忽然家家狗叫,声音像潮水涌动。人们都互相惊奇地出来观望,月光下看见一个人头发披到腰间,穿着丧服,系着麻带,手里拿着一只大袋子,袋子里有千百只鹅鸭的声音,挺身直立在一户人家的屋脊上。过了好久,又移过别一家。第二天,凡是昨夜那异人站立过的地方,都有鹅鸭两三只,从屋檐头掷下。有的人煮来吃了,同平常畜养的没有什么差异,不知道是什么怪物。后来凡是得到鹅鸭的人家,都有死丧,才知道是凶煞神偶而出现。已故岳父马公周家,这天夜里也得到两只鸭子,这一年他的弟弟靖逆卫同知庚长公死去。又聃先生的话如果确实说得不错,那么从古至今,遭受丧事的像恒河里的沙不可胜数,为什么独独显示征兆在这天夜里?这一夜之中,为什么独独显示征兆在这个地方?在这个地方之中,为什么独独显示征兆在几家?它的显示征兆,都掷给鹅鸭,又取什么意义?鬼神的事理,有的可知,有的不可知,只好留存而不议论它好了。 鬼趣 道士王昆霞言,昔游嘉禾,新秋爽朗,散步湖滨,去人稍远。偶遇宦家废圃,丛篁老木,寂无人踪,徙倚其间,不觉昼寝。梦古衣冠人长揖曰:岑寂荒林,罕逢嘉宾,既见君子,实慰素心,幸勿以异物见摈。心知是鬼神,诘所从来。曰:仆耒阳张盨元季,流寓此邦,殁而旅葬,爱其风土,无复归思。园林凡易十余主,栖迟未能去也。问人皆畏死乐生,尔何独耽鬼趣。曰:死生虽殊,性灵不改,境界亦不改,山川风月人见之,鬼亦见之;登临吟咏人有之,鬼亦有之,鬼何不如人。且幽深险阻之胜,人所不至,鬼得以魂游萧寥清绝之景,人所不睹,鬼得以夜赏;人且有时不如鬼,彼夫畏死而乐生者,由嗜欲撄心,妻孥结恋,一旦舍之入冥漠,如高官解组,息迹林泉,势不能不戚戚。不知本住林泉,耕田凿井,恬熙相安,原无所戚戚于中也。问六道轮回,事有主者,何以竟得自由。曰:求生者如求官,惟人所命。不求生者如逃名,惟己所为。苟不求生,神不强也。又问寄怀既远,吟咏必多。曰:兴之所至,或得一联一句,率不成篇,境过即忘,亦不复追索,偶然记忆可质高贤者,才三五章耳。因朗吟曰:残照下空山,溟色苍然合。昆霞击节。又吟曰:黄叶,甫得二字,忽闻噪叫声,霍然而悟。则渔艇打桨相呼也。再倚杖瞑坐,不复成梦矣。 道士王昆霞说:昔日游历嘉禾,正值新秋爽朗,便在湖滨散步。行至稍稍僻远的地方,偶入一官宦人家的废园。园中草木丛生,荒寂无人。漫步其间,不觉困倦打起盹来。梦中看见一人,身着古时衣装,作了一个长揖道:“在静僻荒林之中,难见您这样的嘉宾;见到君子,实在满足了我的心愿。请不要因为我是异类而排拒我。”王昆霞知道是鬼,便问他的来历。那人说:“我本是耒阳县的张湜,元末流落至此,死后便葬在这里。因为深爱此地的风土,就不想再回去了。这园林曾先后换过十几位主人,可我仍旧迟迟不肯离去。”王问:“人都是怕死而喜欢活着,你为什么独独酷爱鬼趣呢?”他答:“生死虽不同,但性情却不会改变,环境也不会改变。山川风月,人能见,鬼也能见;登高远望吟诵,人可以,鬼也可以。鬼又为何不如人呢?况且幽深险阻的胜境,人到不了,但鬼却可以去游;寂寥清绝的佳景,人看不到,而鬼却可以深夜赏玩。有时,人还是不如鬼的。那些怕死乐生的人,因嗜欲而乱了心神,又眷恋妻儿,一旦抛舍这些,进入冥冥之中,便如同为官者被罢职,隐遁山林,势必心中凄然。他们并不知道,本来住在山林泉石之中的人,平素耕田凿井,恬淡安适,原就没有没有什么忧伤在心中。”王又问:“世间六道轮回,其中各有主事的神明,你又怎么竟得以如此逍遥自在呢?”他回答说:“求生就如同求官,只好听从别人的命令。不求生的就像逃名,可以听凭自己所为。假若真不欲生,神明也不会强求。”王又问:“既然足下的胸襟如此高远,那吟咏之作一定很多了。”他回答说:“兴之所至,也偶得一联半句,但大都不成篇幅。境过就忘,也不再追寻求索。偶然还记得,可以向高明的贤士求教的,也只是三五章而已。”继而朗声吟道:“残照下空山,暝色苍然合。”王击节称赞,他又吟:“黄叶——”刚吟了这两字,忽然听到吵闹呼叫声,道士霍然惊醒,原来是渔父互相呼唤的声音。等到他又倚偎闭眼打盹时,却再不能入梦了。 六壬占术 昆霞又言,其师精晓六壬,而不为人占。昆霞为童子时,一日蚤起,以小札付之曰:持此往某家借书,定以申刻至。先期后期皆笞汝。相去七八十里,竭蹶仅至,则某家兄弟方阋墙,启视其札,惟小字一行曰:借晋书王祥传一阅。兄弟相顾默然,斗遂解。盖其弟正继所生云。 道士王昆霞又说:他的师傅精通六壬之术,可是从不为人占卜。他做童子时,一天师傅起得很早,把一个小纸条交给他,说:“拿着这个纸条到某家去借书。一定要在申刻准时到达,不可提前,也不许错后,错过了申刻,回来我要打你。”离借书的人家七八十里,他疲于奔命,勉强按时到达。一进门,这家兄弟二人正在争斗。他们一看纸条,只有一行小字:“借《晋书·王祥传》一阅。”兄弟互相看了看对方,都沉默起来,于是争斗也就化解了。原来他家的弟弟正是继母所生的。 地水风火 嘉峪关外有戈壁,径一百二十里,皆积沙无寸土,惟居中一巨阜,名天生墩,戊卒守之,冬积冰,夏储水,以供驿使之往来。初威信公岳公钟琪西征时,疑此墩本一土山,为飞沙所没,仅露其顶。既有山必有水,发卒凿之,穿至数十丈,忽持锸者皆堕下。在穴上者俯听之,闻风声如雷吼,乃辍役。穴今已圯。余出塞时,仿佛尚见其遗迹。案佛氏有地水风火穴之说,余闻陕西有迁葬者,启穴时棺已半焦,茹千总大业亲见之,皆地火所灼。又献县刘氏母卒,合葬启穴,不得其父棺,迹之,乃在七八步外,倒植地中。先姚安公亲见之。彭芸楣参知亦云,其乡有迁葬者,棺中之骨,攒聚于一角,如积薪然。盖地风所吹也。是知大气斡运于地中,阴气化水,阳气则化风化火。水土同为阴类,一气相生,故无处不有,阳气则包于阴中,其微者,烁动之性为阴所解;其稍壮者,聚而成硫黄丹砂矾石之类;其最盛者,郁而为风为火,故恒聚于一所,不处处皆见耳。 嘉峪关外有一块戈壁滩,长达一百二十里,并且都是积沙所成。中央有座名叫“天生墩”的大土山,戍边的将士就驻守在这里。每到冰雪夏融时,水就储存在那里,以供往来的驿使使用。当初,威信公岳钟琪西征时,看到这座山岗便推断这原必是一座大山,只因为飞沙掩盖,如今才露出顶部。既然有山,必定就有水。于是命令士卒去开凿水井,才打到十多丈深时。忽然看到拿铁铣的兵士纷纷掉了下去。到洞口边一听,只听见里面有雷鸣般的风声,于是他命令停止开凿。等我出关时,原来的那个洞穴已毁,但还能看出它的遗迹。根据考证:佛氏有地水风火之说,我也听说陕西有人迁葬,当打开墓穴时,棺材已有一半被烤焦的情况,千总茹大业就亲眼见过此事,他说这是地火烧灼所致。我还听说,献县有个刘氏,母亲死后替父母合葬。等他启开墓穴却找不到父亲的棺材。他却在七八步外,发现土中倒插着那副棺材,另外这件事先父也亲眼看见了。官居参知的彭芸楣也讲过 这样的一件事,在他家乡有个迁葬的人,他发现棺木中的骸骨都聚在一角,好象堆起的柴垛,那也是地风吹成的原故。因此可知,大气在地中旋转时,阴气化成水,阳气化为风化为了火。水土同为阳类,本是一气相生,因此无处不有。而阳气包含在阴气中,阳气较弱者,烁动之性被阴所解;稍为强壮的,则聚合成硫黄、丹砂、矾石等物体,最强盛的阳气,则郁集化为风火。所以地风地火总是聚集在同一个地方,不是到处都可看见的。 凿井筑城 伊犁城中无井,皆汲水于河。一佐领曰:戈壁皆积沙无水,故草木不生,今城中多老树,苟其下无水,树安活。乃拔木就根下凿井,果皆得泉,特汲须修绠耳。知古称雍州厚土水深,灼然不谬。徐舍人蒸远,曾预斯役,尝为余言,此佐领可云格物,蒸远能举其名,惜忘之矣。后乌鲁木齐筑城时,鉴伊犁之无水,乃卜地通津,以就流水,余作是地杂诗有曰:半城高阜半城低,城内清泉尽向西,金井银床无处用,随心引取到花畦。纪其实也。然或雪消水涨,则南门为之不开,又北山支麓逼近谯楼,登冈顶关帝祠戏楼,则城中纤微皆见,故余诗又曰:山围草木翠烟平,迢递新城接旧城,行到丛祠歌舞处,绿氍毹上看棋枰。巴公彦弼镇守时,参将海起云,请于山麓坚筑小堡,为倚角之势。巴公曰:汝但能野战,汝不知兵。北山虽俯瞰城中,敌或结棚,可筑炮台仰击。火性炎上,势便而利,地势逼近,取准亦不难,彼虽众,不能屯聚也。如筑小堡于上,兵多则地狭不能容,兵少则力弱不能守,为敌所据,反资以保障矣。诸将莫不叹服。因记伊犁凿井事,并附录之于后。 伊犁城里没有井,人们都出城到河里面汲水。一个佐领说:“戈壁都是堆积的沙子,没有水,所以草木不生。现今城里有许多老树,假如它的下面没有水,树怎么能活?”于是拔除树木,就它的根下面凿井,果然都得到泉水,只是汲水得要用长的绳索罢了。因此知道古代称雍州土厚水深,显然是不错的。徐公子蒸远曾经参预这件事,有一次对我说起过,这个佐领可以说是格物——能够推究事物的原理。蒸远能说出他的姓名,可惜我已经忘记了。后来乌鲁木齐修筑城池时,鉴于伊犁的没有水,于是选择通向湿润的地方以接近流水。我描写这个地方的杂诗有道:“半城高阜半城低,城内清泉尽向西。金井银床无用处,随心引取到花畦。”是记录它的实情。然而有时雪消水涨,则南门就不能开。又,北山旁支山脚逼近城门的了望楼,登上山冈顶上的关帝祠戏楼,那么城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。所以我诗中又说:“山围芳草翠烟平,迢递新城接旧城。行到丛祠歌舞处,绿氍毹上看棋枰。”巴公彦弼镇守这里时,参将海起云请求在山脚下坚固地修筑小的堡垒,成为互相声援的犄角之势。巴公说:“你只能在旷野里交战,实在不知道兵法。这座山虽然可以俯视城中,但是敌人如果在山上构结栅栏,可以筑起炮台仰击。火性向上燃烧,形势方便有利,地势逼近,瞄准也不难,他们决不能屯结聚集。如果修筑一个小的堡垒在上面,兵多了则地方狭小不能容纳,兵少了则力量薄弱不能守卫。如果被敌人所占据,反而资助他们用来作保障了。”各将领无不感叹佩服。因为记伊犁凿井的事情,一并附带记录下来。 瑞兆 乌鲁木齐泉甘土沃,虽花草亦皆繁盛。江西蜡五色毕备,朵若巨杯,瓣葳蕤如洋菊,虞美人花大如芍药。大学士温公以仓场侍郎出镇时,阶前虞美人一丛,忽变异色,瓣深红如丹砂,心则浓绿如鹦鹉,映日灼灼有光,似金星隐耀,虽画设色不能及。公旋擢福建巡抚去。余以彩线系花梗,秋收其子,次岁种之,仍常花耳。乃知此花为瑞兆,如扬州芍药,偶开金带围也。 乌鲁木齐泉水甘甜土地肥沃,即便是花草,也都很繁茂。江西腊梅花色纷繁,花朵如同大酒杯,花瓣也丰硕得像洋菊。虞美人花大如芍药。大学士温公以仓场侍郎的身份镇守这儿时,台阶前有一丛虞美人花,忽而花瓣深红如朱砂,花心则呈鹦鹉绿,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,似乎金星闪烁,忽隐忽现,画工也难绘出如此颜色。不久温公升任福建巡抚,我用丝线系在花梗上,秋天收下种子,来年种下,花色却又和普通的一样了。这才明白,这花是作为吉兆出现的,就如同扬州的芍药,偶然开几朵金带围一样。 青骡偿债 辛彤甫先生记异诗曰:六道谁言事杳冥,人羊转毂迅无停,三弦弹出边关调,亲见青驴侧耳听。康熙辛丑馆余家日作也。初里人某货郎,逋先祖多金不偿,且出负心语,先祖性豁达,一笑而已。一日午睡起,谓姚安公曰:某货郎死已久,顷忽梦之,何也?俄圉人报马生一青骡,咸曰:某货郎偿夙逋也。先祖曰:负我偿者多矣,何独某货郎来偿,某货郎负人亦多矣,何独来偿我?事有偶合,勿神其说,使人子孙蒙耻也。然圉人每戏呼某货郎,转昂首作怒状。平生好弹三弦,唱边关调,或对之作此曲,辄耸耳以听云。 康熙六十年,辛彤甫先生在我家学馆里写了一首记异诗,诗是这样写的:“六道谁言事杳冥,人羊转毂迅无停。三弦弹出边关调,亲见青驴侧耳听。”事情是这样的:当初,乡里有个货郎,拖欠先祖很多钱,没还却说了许多负心话,但我先祖由于性情豁达,一笑了之。有个中午,先祖睡起后,对先父说:“很奇怪,我刚才梦中碰到那个死了很久的货郎,这是为什么呢?”过了不久,马夫来报说马生了一头青骡。众人就说:“这肯定是货郎变的,他来偿还以前的欠帐来了。”先祖说:“欠我帐的人很多,为什么只有他来偿还呢?并且那货郎欠了其他人许多债,又为何单单只归还给我呢?万事都有巧合,你们还是不要乱说,以免让他的子孙听了蒙受耻辱。”然而,每当马夫开玩笑用那货郎的名字来叫那青骡的时候,它就会仰起头,露出一副生气的样子;每当有人对青骡吟唱边关曲调时,它却耸起耳朵倾听,正好那个货郎生前就好弹三弦,吟唱边关曲调的。 刀笔 古书字以竹简,误则以刀削改之,故曰刀笔。黄山谷名其尺牍曰刀笔,已非本义,今写讼牒者称刀笔,则谓笔如刀耳,又一义矣。余督学闽中时,一生以导人诬告戍边。闻其将败前,方为人构词,手中笔爆然一声,中裂如劈,恬不知警,卒及祸。又文安王岳芳言,其乡有构陷善类者,方具草,讶字皆赤色,视之乃血自毫端出,投笔而起,遂辍是业,竟得令终。余亦见一善讼者,为人画策,诬富民诱藏其妻,富民几破家,案尚未结,而善讼者之妻竟为人所诱逃。不得主名,竟无所用其讼。 古时写字用竹简,有错便用刀削改,所以叫“刀笔”。黄山谷把自己的书信集称为“刀笔”,已非本义了。如今写讼状的人叫“刀笔”,意思是指他们的笔如同刀子,这又是一个含义。我在福建任督学时,有个人因唆使别人诬告,被发配到边疆。听说他在败露之前,正在写讼词给别人罗织罪名,手中的笔砰然从中间爆裂开,像刀劈的一样。可他仍不知警,终于招了祸。又文安人王岳芳说,他家乡有人构陷好人,正起草诉状,不料字忽变为红色。细看时,才见那血是从笔端流出来的。他投笔而起。不再以此为业了,竟得了个善终。我也见到过一个善写诉状的人,诬陷一个富人引诱藏匿别人的妻子。那富人几乎因此破产,案子也没能了结,而那个善写诉状者的妻子,却真地被人拐走了,并且无从得知拐主的姓名,他的本事竟无处可用了。 巧应 天道乘除,不能尽测,善恶之报有时应,有时不应,有时即应,有时缓应,亦有时示巧应。余在乌鲁木齐时,吉木萨报遣犯刘允成,为逋负过多,迫而自缢,余饬吏销除其名籍。见原案注语云:为重利盘剥,逼死人命事。 天道乘除消长,不能完全估量。善恶的报应,有时应验,有时不应验,有时立即应验,有时慢慢地应验,也有时显示出巧妙的应验。我在乌鲁木齐时,吉木萨报告发遣来的犯人刘允成因为欠债过多,被迫而上吊自杀。我命令胥吏在名册中销除他的姓名,看见原来案卷中有注语道:“为重利盘剥,逼死人命事。” 熟虑其后 乾隆壬戌癸亥间,村落男妇,往往得奇疾,男子则尻骨生尾,如鹿角如珊瑚枝;女子则患阴挺,如葡萄如芝菌。有能医之者,一割立愈,不医则死。喧言有妖人投药于井,使人饮水成此病,因以取利。内阁学士永公时为河间守,或请捕医者治之。公曰:是事诚可疑,然无实据,一村不过三两井,严守视之,自无所施其术,倘一逮问,则无人复敢医此证,恐死者多矣。凡事宜熟虑其后,勿过急也。固不许。患亦寻息。郡人或以为镇定,或以纵奸。后余在乌鲁木齐,因牛少价昂,农者颇病,遂严禁屠者,价果减。然贩牛者闻牛贱,不肯复来,次岁牛价乃倍贵。弛其禁,始渐平。又深山中盗采金者,殆数百人,捕之恐激变,听之又恐养痈,因设策断其粮道,果饥而散出。然散出之后,皆穷而为盗,巡防察缉,竟日纷纷。经理半载,始得靖。乃知天下事,但知其一,不知其二,有收目前之效,而贻日后之忧者,始服永公熟虑,其后一言,真瞻言百里也。 乾隆七、八年间,某村落的男女往往得怪病。男子尾股后长尾巴,像珊瑚枝、鹿角。女子则阴部长出东西,像葡萄、灵芝菌。有能医治的人,只一割就痊愈了,不治就会死掉。有传闻说,是妖人在井里投了药,使人饮用生出这种病症,趁机谋取暴利。内阁学士永公当时任河间太守,有人请他下令逮捕医病之人审问。永公说:“这事实在令人怀疑,但并无实据。一村中不过两三口井,如果严加守护,自然就无从施邪术的。倘若逮捕查问,就没有人敢治病了,恐怕死的人会更多。凡事应当熟虑后果,千万不要过于着急。”他坚决不同意,怪病不久也就平息了。郡中有人认为他处事稳健,有人认为他放纵奸人。后来我在乌鲁木齐时,因为牛少价贵,农人非常忧虑。于是官府下令严禁杀牛,牛价果然下降了。但牛贩听说牛贱,都不肯来了。第二年,牛价又涨了一倍。解除禁令后,价格才渐渐趋平。又有人在深山中盗采金矿,大概有几百人。逮捕他们惟恐激起叛乱,放任又怕养痈遗患。于是设计断了他们的粮道,果然盗金者因饥饿而散去。但他们不久又都因穷困当起强盗,巡查缉拿,竟然日趋增多。整治了半年,才得以安定。由此可知,对天下事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只顾眼前的时效,就会留下以后的忧患。我这才佩服永公深思熟虑,他的后一句话!真是高瞻远瞩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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