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光某狐 李又聃先生言,东光某宅有狐,一日,忽掷砖瓦伤盆盎。某氏詈之,夜闻人叩窗语曰:君睡否,我有一言,邻里乡党,比户而居,小儿女或相触犯,事理之常,可恕则恕之,必不可恕,告其父兄,自当处置,遽加以恶声,于理毋乃不可?且我辈出入无形,往来不测,皆君闻见所不及,提防所不到,而君攘臂以为难,庸有幸乎?于势亦必不敌,君熟计之。某氏披衣起谢,自是遂相安。会亲串中有以僮仆微衅,酿为争斗,几成大狱者。又聃先生叹曰:殊令人忆某氏狐。 李又聃先生说:东光县某家的宅子里有狐仙。一天,忽然扔砖瓦砸坏了盆子,这家主人便骂了起来。夜里听到有人叩打窗户说:“主人睡了吗?我有些话要说。邻里乡亲住在一起,我的小儿女有时冒犯,这是平常小事,可以宽恕的就宽恕;不能宽恕的,告诉他的父兄,也会处置。你却张口就骂,从道理上也说不过去。况且我们狐仙出入没有形踪,往来无法预测,都是你所听不到看不见的,也是无法提防的,你却要伸脚伸胳膊地与我们为难,又有什么好处呢?看情形你肯定胜不过我们,请主人仔细考虑一下。”主人披衣起来道歉,从此彼此便相安无事了。正好他亲戚中有家人因为佣人的一点小事,酿成争斗,几乎弄出大事。李又聃先生叹息说:“真令人怀念那家的狐仙啊?” 李清时 北河总督署有楼五楹,为蝙蝠所据多年矣,大小不知凡几,中一白者,巨如车轮,乃其魁也。能为变怪,历任总督,皆扃钥弗居。福建李公清时,延正乙真人劾治,果皆徙去,不久李公卒,蝙蝠复归。自是无敢问之者。余谓汤文正公驱五通神,除民害也;蝙蝠自处一楼,与人无患,李公此举,诚为可已而不已。至于猝捐馆舍,则适值其时,不得谓蝙蝠为祟。修短有数,岂妖魅能操其权乎? 北河总督衙门有楼房五间,被蝙蝠占据多年。大大小小的蝙蝠不知道有多少只,其中有一只白色的蝙蝠,象车轮那么大,是它们的首领,能够变幻成怪。历任总督都锁着楼房不去居住。福建李公清任总督时,请求正乙真人设法镇治,果然众蝙蝠都离开了。不久,李公清死了,众蝙蝠又回来了。从此没有人再去驱赶惊动它们。我认为汤文正驱逐五通神,是为民除害。蝙蝠独自居住在一幢楼房里,对人不构成危害,李公的这一举动,实在是不必要的。至于他的猝然死去,则是碰巧罢了。不能认为这是蝙蝠在作怪。人的生命的长短本来有天数,妖魅怎么能够操纵这种权力呢? 家奴赵平 余七八岁时,见奴子赵平,自负其胆,老仆施祥摇手曰:尔勿恃胆,吾已以恃胆败矣。吾少年气最盛,闻某家凶宅,无人敢居,径携眂被卧其内,夜将半,剨然有声,承尘中裂,忽堕下一人臂,跳掷不已,俄又堕一臂,又堕两足,又堕其身,最后乃堕其首,并满屋迸跃如猿猱,吾错愕不知所为。俄已合为一人,刀痕杖迹,腥血淋漓,举手直来搦吾颈。幸夏夜纳凉,挂窗未阖,急自窗跃出,狂奔而免,自是心胆并碎,至今犹不敢独宿也。汝恃胆不已,无乃不免如我乎?平意不谓然,曰:丈原大误,何不先捉其一段,使不能凑合成形?后夜饮醉归,果为群鬼所遮,掖入粪坑中,几于灭顶。 我七、八岁时,看到家奴赵平以有胆量自负,老仆人施祥对他摇着手说:“你不要自恃有胆,我已因为自恃有胆而遭殃了。我少年时血气最盛,听说某家凶宅无人敢住,就径自抱了被褥睡在里面。快到半夜时,哗的一声,天花板裂了开来,忽然堕落一条人的手臂,在地上跳来跳去,过了一会儿又掉下一臂,又掉下双腿,又掉下身躯,最后掉下了头,都满屋子像猴子一样跳跃。我吓得不知该怎么办。过了一会儿合成一人,身上都是刀痕杖迹,腥血淋漓,伸手直冲我扑来,要掐我脖子。幸亏夏夜纳凉,挂窗没有关上,我急忙从窗口跳出,拼命奔逃,才得脱免。从此以后我的胆被吓破了,至今还不敢独宿。你还要自恃有胆,可能难免和我一样啊!”赵平很不以为然地说:“老伯当时失误了,为什么不先抓它一段,使它不能凑合成形呢?”后来赵平夜里喝醉酒回家,果然被群鬼拦住,被按到粪坑中,差点丧了命。 神不愦愦 同年钟上庭言,官宁德日,有幕友病亟,方服药,恍惚见二鬼曰:冥司有某狱,待君往质,药可勿服也。幕友言此犹已五十余年,今何尚未了。鬼曰:冥司法至严,而用法至慎,但涉疑似,虽明知其事,证人不具,终不为狱成,故恒待至数十年。问如是不稽延拖累乎?曰:此亦千万之一,不恒有也。是夕果卒,然则果报有时不验,或缘此欤?又小说所载,多有生魂赴鞫者,或宜迟宜速,各因其轻重缓急欤?要之早晚虽殊,神理终不愦愦,则凿然可信也。 和我同科取中的钟上庭说:他在宁德做官时,有个幕友得了急病。正在服药,恍惚中看见二鬼对他说:“冥司中的某件狱案,一直等君前往对质,可以不用服药了。”幕友说:“这件狱案已经五十多年了,怎么现在还没结束?”说:“冥司的法律最严厉,可是执行起来也最谨慎。一旦涉及疑点,虽然明知事实真相,如果证人不出庭作证,拖多久也不能定案。因此往往一拖就是几十年。”幕友问:“这样的话,那不是拖延时间牵累当事人了吗?”鬼说:“这种情况仅占千万分之一,不是常有的。”当天夜晚,幕友果然死去。由此看来,因果报应有时不灵验,或许是由于这个缘故吧?还有,小说的记载中,有许多生魂前往冥司对质的,或许是定案的迟早,要各自根据案情的轻重缓急吧?总之,定案虽有早晚的差别,神灵却毕竟不会糊涂,这是确凿无疑的。 借名敛财 田氏媪诡言其家事狐神,妇女多焚香问休咎,颇获利。俄而群狐大集,需索酒食,罄所获不足供,乃被击破瓮盎,烧损衣物,哀乞不能遣。怖而他投,濒行时,闻屋上大笑曰:尔还敢假名敛财否。自是遂寂。亦遂不徙。然并其先有之资,耗大半矣。此余幼时闻先太夫人说。又有道士称奉王灵官,掷钱卜事时有验,祈祷亦盛,偶恶少数辈,挟妓入庙,为所阻。乃阴从伶人假灵官鬼卒衣冠,乘其夜醮,突自屋脊跃下,据坐诃责其惑众,命鬼卒缚之,持铁藜将拷问,道士惶怖伏罪,具陈虚诳取钱状,乃哄堂一笑。脱衣冠高唱而出,次日觅道士,则已窜矣。此雍正甲寅七月事,余随先姚安公宿沙河桥,闻逆旅主人说。 有位姓田的老太太,骗人说她家奉着狐仙,许多妇女都去烧香问吉凶,老太太得了不少钱。不久群狐都来了,要吃要喝,老太太花尽了赚来的钱也不够供应,便被狐狸打破盆罐烧坏衣物,哀求也不走。老太太害怕要投奔他处时,听到屋上大笑说:“你还敢借我们的名声收取钱财吗?”从此狐狸再没来,老太太也就不走了。但是连她原有的财产,也损失了一多半了。这是我小时听先母张太夫人讲的。还有一个道士,声称供奉王灵官,用钱占卜,常有灵验,去祈祷的人也就多起来。有一次,几个恶少带着妓女进庙,被他给挡住了。于是恶少们就暗中借来戏子衣装,趁这道士夜间做道场,突然从房梁上跳下来,坐坛上责骂他迷惑百姓,命鬼卒绑起他,拿来铁蒺藜要拷问他。道士恐惧得连忙认罪,把他虚骗诳人的真相全说了出来,大家轰然一笑,脱下衣帽高唱着走了出去。第二天去找道士,他已经逃走了。这是雍正十二年七月的事,这是我和先父姚安公在沙河桥过夜时,听旅店的主人说的。 误人子弟 安邑宋半塘,尝官鄞县。言鄞有一生颇工文,而偃蹇不第,病中梦至大官署,察其形状,知为冥司。遇一吏乃其故人,因叩其此病得死否。曰:君寿未尽而禄尽,恐不久来此。生言生平以馆谷糊口,无过分之暴殄,禄何以先尽,吏太息曰:正为受人馆谷,而疏于训课,冥司谓无功窃食,即属虚糜,销除其应得之禄,补所探支,故寿未尽而禄尽也。盖在三之义,名分本尊,利人修脯,误人子弟,谴责亦最重。有官禄者减官禄,无官禄者则减食禄,一锱一铢,计较不爽,世徒见才士通儒或贫或夭,动言天道之难明,焉知自误生平罪,多坐此哉。生怅然而寤,病果不起。临殁,举以戒所亲。故人得知其事云。 安邑人宋半塘,曾经在鄞县做官。说鄞县有一位书生很擅长写文章,但却没有考取功名。有一次他病了,梦中来到一座大官署,观察它的形状,知道是到了阴间。他碰上一个小吏,原来是以前的老朋友,因此便问小吏,他得这种病,会不会死。小吏说:“你的寿命还没有到头,但你的禄运到头了,恐怕不久也会来阴间。”书生说他生平只以教书养家糊口,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,为什么禄运就到头了呢?小吏叹息着说:“正是因为你拿了人家的报酬,却不好好给人上课。阴间认为没有功劳白吃饭,就属于浪费。就削减他本来应该得到的禄运,来弥补他所浪费的。所以你的寿运还没有到头,禄运就已经到头了。老师本来是三恩(君、亲、师)之一,名份是最尊贵的,你却只收人家的学费,而耽误人家的子弟,因此受的惩罚也最重。有官禄的就削减他的官禄,没有官禄的就削减他的食禄。一点一滴,都计算得毫不偏差。世间的人只看见有才能的士人儒生,有的陷于贫穷,有的过早逝去,动不动就说天道不明,却不知道他们是自己耽误了自己一生,大多是触犯了这一条。”书生怅然醒来,病情果然没有起色,临终的时候,他把这件事说出来以告诫亲人,人们才知道了这件事。 庞斗枢言 道士庞斗枢,雄县人,尝客献县高鸿胪家,先姚安公幼时,见其手撮棋子布几上,中间横斜萦带,不甚可辨,外为八门,则井然可数。投一小鼠,从生门入,则曲折寻隙而出,从死门入,则盘旋终日,不得出。以此信鱼腹阵图,定非虚语。然斗枢谓此特戏剧耳。至国之兴亡,系乎天命,兵之胜败,在乎人谋,一切术数,皆无所用。从古及今,有以壬遁星禽成事者,即如符咒厌劾,世多是术,亦颇有验时。然数千年来,战争割据之世,是时岂竟无传,亦未闻某帝某王某将某相,死于敌国之魇魅也。其他可类推矣。姚安公曰:此语非术士所能言,此理亦非术士所能知。 道士庞斗枢,雄县人。曾到献县高鸿胪家作客。先父姚安公年幼时,看到他手撮棋子布在桌上,中间横斜连带,看不太清楚;外围有八个门,则井然可数。抓一小鼠,从生门放进去,能曲曲折折地找到缝隙钻出来;从死门放进去,则在里面转一整天也出不来。由此相信鱼腹浦的八阵图,决不是虚构出来的。但斗枢说这只不过是游戏罢了。至于国家的兴亡,因天命而定;战斗的胜败,因人的谋略而定。一切方术,都起不了作用。从古到今,有靠星相之术而成就事业的吗?就是像符咒厌胜之术,世间很流行,也颇有些灵验的时候。但数千年来,战争割据的时代,那时方术难道就失传了吗?也没听说过哪个皇帝、哪个大王、哪个将军、哪个丞相死于敌国的诅咒厌胜,其他就可以推想而知了。姚安公说:“这番话不是方士能说得出的,这个道理也不是方士所能理解的。” 狐讽人 从舅安公介然言,佃户刘子明,家粗裕,有狐居其仓屋中。数十年一无所扰。惟岁时祭以酒五盏,鸡子数枚而已。或遇火盗,辄叩门窗作声,使主人知之。相安已久。一日,忽闻吃吃笑不止,问之不答,笑弥甚,怒而诃之,忽应曰:吾自笑厚结盟之兄弟,而疾其亲兄弟者也;吾自笑厚其妻前夫之子,而疾其前妻之子者也,何预于君,而见怒如是?刘大惭,无以应。俄闻屋上朗诵论语曰:法语之言,能无从乎?改之为贵。巽语之言,能无悦乎?绎之为贵。太息数声而寂。刘自是稍改其所为,后余以告邵暗谷。暗谷曰:此至亲密友所难言,而狐能言之。此正言庄论所难入,而狐以诙谐悟之,东方曼倩何加焉。子倘到刘氏仓屋,当向门三揖之。 堂舅安介然说:佃户刘子明家稍稍富裕,有个狐仙住在他家的粮屋中几十年,也不打扰他们。只在过年祭祀时,给狐仙供上五杯酒,几枚鸡蛋而已。有时遇到火灾、盗窃等事,狐仙就敲打门窗发出声响,使主人知觉。大家平安相处了很久。一天,刘子明忽然听到吃吃不断的笑声,问也没有回答,笑声反而更大。刘子明生气地呵斥起来,忽听应声道:我笑厚待结义的兄弟,却厌恶亲兄弟。我笑厚待妻子和前夫生的儿子,却痛恨自己和前妻生的孩子。这些事与你何干,又何必如此动怒。刘子明大为惭愧,无话回答。不久又听到屋顶上朗诵《论语》中的话:“严肃而合乎原则的话语,能够不接受吗?改正错误才可贵。顺从自己心意的话,能不高兴吗?分析一下才可贵。”叹息了几声便静了下来。刘子明从此稍稍改变了他的过去的所为。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邵暗谷。邵说:“这是至亲密友也难说出的话,但是狐仙却能说出来。这些话正正经经地说让人难以接受,而狐仙用诙谐的话使他觉悟。东方朔也未必能超过他。倘若我到刘氏的粮仓,一定要向门郑重地作三个揖。” 脔割之苦 玛纳斯有遣犯之妇,入山采樵,突为玛哈沁所执--玛哈沁者,额鲁特之流民,无君长,无部族,或数十人为队,或数人为队,出没深山中,遇禽食禽,遇兽食兽,遇人即食人--妇为所得,已褫衣缚树上,炽火于旁,甫割左股一脔,忽闻火器一震,人语喧阗,马蹄声殷动林谷,以为官军掩至,弃而遁。盖营卒牧马,偶以鸟枪击雉子,误中马尾,一马跳掷,群马皆惊,相随逸入万山中,共噪而追之也。使少迟须臾,则此妇血肉狼藉矣。岂非若或使之哉。妇自此遂持长斋,尝谓人曰:吾非眓佛求福也。天下之痛苦无过于脔割者,天下之恐怖,亦无过于束缚以待脔割者。吾每见屠宰,辄忆自受楚毒时,思彼众生,其痛苦恐怖亦必如我。固不能下咽耳。此言亦可告世之饕餐者也。 玛纳斯有个流放犯的妻子,入山樵采野物,突然被强盗劫获。强盗是额鲁特的流民,没有首领,也没部族,或许几十人为一伙,或许几人为一伙。他们出没深山树丛,遇到飞禽吃飞禽,遇到野兽吃野兽,遇到活人则吃人肉。妇人既落盗手,被剥去衣服,捆在了树上。强盗们在一旁点起篝火,打算一块块从妇人身上割肉烤烧,美美饱食一顿。他们才从妇人左股上割下一块肉,忽然听到一声火枪响,顿时人语喧哗,众多的马蹄声像鼓鸣一样震动了林谷。强盗们以为大队官兵围追过来,没顾得上烤肉,扔下妇人和火堆,都慌忙逃遁了。原来,军营的士卒放马,偶尔用鸟枪射击野鸡,误中马尾。一匹马横蹦乱跳起来,群马皆惊,纷纷向深山狂奔,士卒高声呐喊着追马,无意中吓跑强盗,救了妇人一命。假设他们迟到片刻,这个妇人就血肉狼藉了,这岂不是好像有什么神灵暗中促使他们这样做的吗?从此以后,这个死里逃生的妇人持了长斋,一次她对人说:“我并非要敬佛求福。天下的痛苦,没有超过割肉的;天下的恐怖,也没有超过被捆起来等待割肉的。我每次见到屠宰动物,就会想起自身曾经受过的痛苦和恐怖;想到那些被宰的众生,痛苦和恐怖也必然像我当初的情景一样。因此,我也就咽不下去了。”这番话,也可以用以告戒世上那些贪婪食肉的人。 夙冤 奴子刘琪,畜一牛一犬,牛见犬辄触,犬见牛辄噬,每斗至血流不止,然牛惟触此犬,见他犬则否;犬亦惟噬此牛,见他牛则否。后系至两处,牛或闻犬声,犬或闻牛声,皆昂首瞑视。后先姚安公官户部,余随至京师,不知二物究竟如何也。或曰:禽兽不能言者,皆能记前生。此牛此犬,殆佛经所谓夙冤,今尚相识欤?余谓夙冤之说,凿然无疑,谓能记前生,则似乎未必。亲串中有姑嫂相恶者,嫂与诸小姑皆睦,惟此小姑则如仇;小姑与诸嫂皆睦,惟此嫂则如仇,是岂能记前生乎?盖怨毒之念,根于性识,一朝相遇,如相反之药,虽枯根朽草,本自无知,其气味自能激斗耳。因果牵缠,无施不报,三生一瞬,可快意于睚眦哉。 家奴刘琪养了一头牛、一只狗。牛看见狗就用角抵,狗看见牛就用牙齿咬,经常斗得头破血流。然而奇怪的是,牛只看见这只狗就用角抵,而看见其他的狗则不这样做,狗也只看见这头牛才用牙齿咬,看见其他的牛也不这样。后来把它们分开,拴在两个不同的地方。牛有时听到狗的声音,狗有时听到牛的声音,都抬头瞪眼的。后来先父姚安公在户部作官,我跟随着他一起到了京城,不知道这两头动物究竟怎么样了。有人说:禽兽不能说话,但都能记得前生。这头牛和这只狗,大概就是佛经里所说的前世冤家今世相逢吧?我认为夙冤的说法是确凿无疑的。但所谓的能记起前生,则不一定。亲戚中有姑嫂二人互相厌恶的。嫂子与其他小姑子都能和睦相处,唯独和这个小姑子仇人一般;小姑子与其他嫂子都能和睦相处,唯独和这个嫂子仇人一般。难道这也是能记得前生的冤仇吗?相互厌恶怨恨的念头,根源在于各自的性情喜恶不同,一旦碰上,就象相反的药,即使是枯根朽 草,本身没有知觉,彼此的气味就能激发相斗。因果互相牵连纠缠,没有什么作为不会受到报应的。人的一生也不过眨眼就过去了,何必为一些小事而纠缠不清呢? 戒讼 从伯君章公言,前明清县张公,十世祖赞祁公之外舅也,尝与邑人约,连名讼县吏,乘马而往。经祖墓前,有旋风扑马首,惊而堕。从者舁以归,寒热陡作,忽迷忽醒,恍惚中似睹鬼物,将延巫禳解,忽起坐作其亡父语曰:尔忽祈祷,扑尔马者我也。凡讼无益,使理曲何可证,使理直公论具在,人人为扼腕,是即胜矣。何必讼;且讼役讼吏,为患尤大,讼不胜,患在目前,幸而胜,官有来去,此辈长子孙,必相报复,患在后日。吾是以阻尔行也。言讫,仍就枕,汗出如雨,比睡醒则霍然矣。既而连名者皆败,始信非谵语也。此公闻于伯祖湛元公者,湛元公一生未与人涉讼,盖守此戒云。 堂伯君章公说:明朝青县的张公,是十世祖赞祁公的岳公。他曾和乡人相约,连名控告县里的吏员。张公骑马前往,经过祖坟前,一阵旋风直扑马首,马受惊跳起,他被摔下地,同去的人将他抬了回来。回到家中后,寒热病发作,一会儿昏迷,一会儿清醒,迷迷糊糊中好像见到了鬼。家人正要去请巫师来禳解,张公忽然坐了起来,发出他已死去的父亲的声音说:“你不要祈祷,扑你马的就是我。就是打官司都没益处。假如没有道理,有什么可诉讼的呢?假如有道理,是非自有公论,人人都同情你,这就是胜利,何必要打官司呢?况且告差役告吏员,祸患尤其厉害:官司打败了,祸在眼前;侥幸打胜了,做官的有来有去,而这种人根生土长,他们的子孙肯定要报复,祸在日后。因此我来拦住你。”说完,张公又躺下来,汗流如雨。等到再醒来,病一下子就痊愈了。后来连名上诉的人都遭了殃,才知道这不是说胡话。此事是堂伯从伯祖湛元公那里听来的。湛元公一生没和人打过官司,大概是恪守这个训诫吧。 圆光术 世有圆光术,张素纸于壁,焚符召神,使五六岁童子视之,童子必见纸上突现大圆镜,镜中人物历历,示未来之事,犹卦影也。但卦影隐示其象,此则明著其形耳。庞斗枢能此术,某生素与斗枢狎,尝觊觎一妇,密祈斗枢圆光,观谐否。斗枢骇曰:此事岂可渎鬼神,固强之。不得已勉为焚符,童子注视良久,曰:见一亭子,中设一榻,三娘子与一少年坐其上。三娘子者,某生之亡妾也。方诟责童子妄语,斗枢大笑曰:吾亦见之,亭中尚有一匾,童子不识字耳。怒问何字,曰:己所不欲四字也。某生默然拂衣去。或曰:斗枢所焚实非符,先以饼饵诱童子,教作是语,是殆近之。虽曰恶谑,要未失朋友规过之义也。 世上有一种圆光术:把一张白纸贴在墙上,焚烧符召来神仙,让五六岁的儿童来看。儿童必然会看到纸上突然出现一个大圆镜,镜中人物,一件件地显示未来的事,就像古时的卦影术。不过卦影隐晦地显示形象,这种术则明确显示人物形状。庞斗枢会这种法术,某生和庞关系很密切,他曾觊觎一个妇人,偷偷地请庞使用圆光术,看看他能否得到她。斗枢惊讶地说:“做这种事,岂不亵渎了鬼神?”某生不住地求他,庞不得以勉强烧化符,儿童注视了半天说:‘见到一个亭子,中间有一张床,三娘子和一个少年坐在上面。’三娘子是某生的亡妾,某生正骂儿童瞎说,斗枢大笑说:‘我也见到了。亭中还有一个匾,儿童不识字罢了。’某生生气地问是什么字,庞说是:‘己所不欲’四个字。某生默然不语,拂袖而去。有人说,庞斗枢焚化的不是符,他事先用吃的哄儿童,教他说这些话。大概是这样吧。虽然玩笑过份,但主旨仍不失为规劝朋友改过。 银船为怪 先太夫人言,外祖家恒夜见一物,舞蹈于楼前,见人则窜避,月下循窗隙窥之,衣惨绿衫,形蠢蠢如巨鳖,见其手足而不见其首,不知何怪。外叔祖紫衡公遣健仆数人,持刀杖绳索伏门外,伺其出,突掩之。踉跄逃入楼梯下。秉火照视,则墙隅绿锦袱包一银船,左右有四轮,盖外祖家全盛时儿童戏剧之物。乃悟绿衫其袱,手足其四轮也。熔之得三十余金。一老媪曰:吾为婢时,房中失此物,同辈皆大遭棰楚,不知何人窃置此间,成此魅也。搜神记载孔子之言曰:夫六畜之物,龟蛇鱼鳖草木之属,神皆能为妖怪,故谓之五酉。五行之方,皆有其物。酉者老也,故物老则为怪矣。杀之则已,夫何患焉。然则物久而幻形,固事理之常耳。 先太夫人说:外祖家常夜间出现一个怪物,在楼前舞蹈,一见人就逃避起来。家人借着月光从窗隙中窥视,见怪物披着惨绿衫,身形粗蠢,就像一只巨鳖。只有手足没有头,不知是个什么怪物。外叔祖紫衡公安排了几名身体强健的仆人,手持刀杖绳索埋伏门外,等怪物一出现,突然捕捉。怪物受到惊吓,踉踉呛呛地逃进了楼梯底下。人们持火把察找,发现墙角有个绿锦包袱,包袱中包着一只银船,左右共有四轮。这是外祖家鼎盛时期的一个儿童玩具。人们这才明白原来是银船作怪,绿衫是包袱,手足是四轮。将银船熔化,得到了三十多金。一位老妇说:“我当婢女时,房中丢失了这件玩具,同伴们都惨遭鞭打。不知当初什么人偷来放到这里,成了精怪。”《搜神记》记载孔子的话说:“家庭饲养的六畜(马、牛、羊、猪、狗、鸡)和蛇鱼鳖草木等物,通灵以后都能兴妖作怪,所以称为五酉。五行之中,到处都有这种成精之物。酉的意思是老,物老就能作怪。杀死就没事了,有什么可怕的呢?”由此看来,物久幻形,本来就是事物运动的常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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