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实 翰林院笔贴式伊实,从征伊犁时,血战突围,身中七矛,越两昼夜复苏,疾驰一昼夜,犹追及大兵。余与博晰斋同在翰林时,见有伤痕,细询颠末,自言被创时,绝无痛楚,但忽如沉睡,既而渐有知觉,则魂已离体,四顾皆风沙眒洞,不辨东西。了然自知为巳死,倏念及子幼家贫,酸彻心骨,便觉身如一叶,随风漾漾欲飞,倏念及虚死不甘,誓为厉鬼杀贼,即觉身如铁柱,风不能摇。徘徊眖立间,方欲直上山顶,望敌兵所在,俄如梦醒,已僵卧战血中矣。晰斋太息曰:闻斯情状,使人觉战死无可畏,然则忠臣烈士,正复易为,人何惮而不为也。 翰林院笔贴式伊实征讨伊犁时,一次血战中突围,身中七矛,死了两天后又苏醒过来,骑马急奔一昼夜,终于追上了大部队。我与博晰斋同在翰林院任职时,见到伊实身上有伤痕,便仔细询问事情的原委。伊实说受伤时毫不觉得疼痛,只是忽然间像沉睡过去似的,后来渐渐有了知觉,灵魂已离了身体。四面环顾,风沙茫茫,不辨东西。心中明白自己已经死去。突然想到孩子尚小,家中贫寒,心酸彻骨。这时就觉得身躯如一片树叶随风飘荡欲飞。突然又想到就这样白白死去不能甘心,立誓要变成厉鬼再去杀敌,顿时觉得身躯如一根铁柱,风吹不能动摇。在徘徊伫立间,正想直上山顶观看敌兵在哪儿,顷刻如梦初醒,发现自己正僵卧在血泊之中。晰斋听罢叹息说:“听到这样的情状,使人觉得战死并不可怕。那么做忠臣烈士也是容易的。人们为什么害怕而不去做呢?” 戒杀牛 里有古氏,业屠牛,所杀不可缕数,后古叟目双瞽,古媪临殁时,肌肤溃裂,痛苦万状。自言冥司仿屠牛之法宰割我,呼号月余,乃终。侍姬之母沈媪亲见其事。杀业至重,牛有功于稼穑,杀之业尤重。冥祥记载晋庾绍之事,已有宜勤精进,不可杀生,若不能都断,可勿宰牛之语。此牛戒之最古者。宣室志载夜叉与人杂居则疫生,惟避不食牛人。酉阳杂俎亦载之。今不食牛人遇疫,实不传染,小说固非尽无据也。 里中有户姓古的人家,以屠牛为业,杀的牛已经不计其数。后来,古家老汉双目失明,他妻子临死时患了肌肉皮肤溃烂病,痛苦万分。她自称冥司用屠牛的办法宰割她,惨叫了一个多月才死去。我的侍姬之母沈氏,亲眼目睹了她临终前的惨状。杀生的罪业是最重的,牛对稼穑有功,杀牛罪业更重。《冥祥记》记载了晋朝庚绍的事迹,其中已经有“应该勤勉精诚,努力上进,不可杀生;如不能都戒掉,可以不杀牛。”这样的话,是最早戒杀牛的记载。《宣室志》记载夜叉与人杂居会引起瘟疫,唯独躲避不吃牛肉的人。《酉阳杂俎》也记载了这番话。现在不吃牛肉的人,遇到瘟疫也确实不传染,可见小说并非尽无根据。 旷达是牢骚 海宁陈文勤公言,昔在人家遇扶乩降坛者,安溪李文贞公也。公拜问涉世之道,文贞判曰:得意时毋太快意,失意时毋太快口,则永保终吉。公终身诵之,尝诲门人曰:得意时毋太快意,稍知利害者能之;失意时毋太快口,则贤者或未能。夫快口岂特怨尤哉,夷然不屑,故作旷达之语,其招祸甚于怨尤也。余因忆先高祖花王阁剩稿中载,宋盛阳先生,讳大壮,河间诸生,先高祖之外舅也,赠诗曰:狂奴犹故态,旷达是牢骚。与公所论殆似重规叠矩矣。 海宁的陈文勤公说:他以前在别人家遇到扶乩,乩仙是安溪的李文贞公。陈拜问处世之道,文贞公的判词说:“得意的时候不要太高兴,失意的时候不要太图嘴上痛快,就可永保吉祥。”陈终身记住这席话。他曾教导门生说:“得意时不要太高兴,这是稍知利害的人能做到的;失意时不要太图嘴上痛快,则是贤者也不一定能做到。嘴上痛快哪里只是指口出怨言呢!装作坦然不介意,故意说些旷达的话,其招来的祸害比口出怨言还厉害。”我由此想起高祖父《花王阁剩稿》中载有宋盛阳先生(名大壮,河间的秀才,是高祖父的岳父)赠诗说:“狂奴犹故态,旷达是牢骚。”与陈公的言论,真好像是一个规矩画出来的。 额鲁特女 有额鲁特女,为乌鲁木齐民间妇,数年而寡,妇故有姿首,媒妁日叩其门,妇谢曰:嫁则必嫁,然夫死无子,翁已老,我去将谁依,请待养翁事毕,然后议。有欲入赘其家代养其翁者,妇又谢曰:男子性情不可必,万一与翁不相安,悔且无及。亦不可。乃苦身操作,翁温饱安乐,竟胜于有子时。越六七年,翁以寿终。营葬毕,始痛哭别墓,易采服升车去。论者惜其不贞,而不能不谓之孝。内阁学士永公时镇其地,闻之叹曰:此所谓质美而未学。 有位额鲁特族妇女,是乌鲁木齐一个平民的妻子,婚后几年便守寡。这位少妇颇有姿色,常常有媒人登门。少妇辞谢说:“再嫁是必然的。然而丈夫死去,没有儿子,公公年老,我要离去后他依靠谁呢?等我将公公养老送终后再说嫁人之事吧。”有人愿意到她家入赘,代她赡养公公。少妇又辞谢说:“男人的性情没法保险,万一与公公合不来,后悔就来不及了。这也行不得。”少妇辛苦操劳,使公公生活得温饱安乐,竟胜过了以前儿子在世时。过了六七年,公公寿终正寝,少妇操办丧事完毕,在墓前痛哭辞别,然后换上鲜艳的衣服登车改嫁去了。议论者惋惜她不贞节,却不得不称她是个孝妇。内阁学士永公当时镇守乌鲁木齐,听说这事后叹惋地说:“这就是所谓品质美好而未受过教育的人。” 侠盗 新城王符九言,其友人某,选贵州一令,贷于西商,抑勒剥削,机械百出,某迫于程限,委曲迁就,而西商枝节益多,争论至夜分,始茹痛书券。计券上百金,实得不及三十金耳。西商去后,持金贮箧,方独坐太息,忽闻檐上人语曰:世间无此不平事,公太柔懦,使人愤填胸臆。吾本意来盗公,今且一惩西商,为天下穷官吐气也。某悸不敢答。俄屋角窸窣有声,已越垣径去。次日,闻西商被盗,箧中新旧借券,皆席卷去矣。此盗殊多侠气。然亦西商所为太甚,干造物之忌,故鬼神巧使相值也。 据新城人王符九说:他的朋友被任命为贵州的一个县令,向一个陕西商人借债。商人趁机盘剥勒索。朋友迫于启程期限已到,委曲迁就,而商人愈发节外生枝。争执到深夜,朋友只得忍痛写了借据。借据上写的是一百两银子,实际上拿到的不足三十两。商人离去后,朋友将银两收入箱内,正独自叹息。忽听房檐上有人说:“世上没有这样不公平的事!先生太软弱可欺了,让人义愤填膺。我本来打算来偷您的财物,今天且惩罚一下那个商人,为您出口气。”朋友害怕,未敢答言,随即屋角发出声,盗贼已越墙而去。第二天,听说那商人被盗,箱中新旧借据被席卷而去。这个盗贼真够侠义,然而那商人做事也太过份了。他冒犯了造物主的忌讳,所以鬼神巧妙地让他付出代价。 鬼知阴事 许文木言,其亲串有得新官者,盛具牲醴享祖考,有巫能视鬼,窃语人曰:某家先灵受祭时,皆颜色惨沮,如欲下泪,而后巷某甲之鬼,乃坐对门屋脊上,翘足而笑,是何故也。后其人到官,未久即服法,始悟其祖考悲泣之由。而某甲之喜,则终不解。久而有知其阴事者,曰:某甲女有色,是尝遣某妪,诱以金珠,同宿数夕,人不知而鬼知也。谁谓冥冥可堕行哉。 许文木说:和他沾点亲的一户人家刚刚得到官职,具备丰盛的祭品祭祀先祖。有个巫师能看到鬼,暗中对人说:“某人新得官职,祭祀家祖,可他家先灵们受祭时,都面色沮丧,好像要掉泪的样子。而后巷某甲的鬼魂,却坐在他家对门的屋脊上,翘足而笑,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。这是什么缘故呢?”后来,得官的人到任不久就犯了法。巫师这才悟出他家先灵们为何悲伤。可是,某甲的幸灾乐祸,却一直没能理解。过了很久,有知道得官人秘事的人说:“某甲的女儿有姿色,他曾让某位老妇用金钱珠宝买通,陪他睡了几个晚上。人不知道而鬼却知道。谁说暗地里就可做缺德的事啊!” 老儒 王梅序孝廉言,交河城西有古墓,林木丛杂,云藏妖魅,犯之者多患寒热。樵牧不敢近。一老儒耿直负气,由所居至县城,其地适中过,必憩息,偃蹇傲倪,竟无所见闻,如是数年。一日,又坐墓,袒裼纳凉,归而发狂谵语曰:曩以汝为古君子,故任汝放诞,未敢侮汝,汝近乃作负心事,知从前规言矩步,皆貌是心非,今不复畏汝矣。其家再三拜祷,昏愦数日,自是索然气馁,每经其地,辄俯首疾趋。观此知魅不足畏,心苟无邪,虽凌之而不敢校。亦观此而知魅大可畏,行苟有玷,虽秘之而皆能窥。 王梅序举人说:交河县城西面有座古墓,树木丛生,传说内藏妖怪,碰上的人大都得寒热病,樵夫牧童都不敢靠近。有一老儒耿直而自恃胆大,由他家到县城,古墓刚好在中途,每次经过都要在此休息,傲然睥睨,竟什么也看不到。这样过了几年。一天,他又坐在墓边,解开衣服乘凉,回到家就发了狂症,口出疯话道:“以前把你当作古君子,所以任凭你放诞,不敢冒犯你。你最近做了亏心事,才知道以前你堂堂正正的行为,都是装出来的,现在不再怕你了。”他家里人再三地拜求祈祷,昏迷了好几天,他病才痊愈。从此以后,他气馁胆虚,每次经过那地方,就低着头急步走过。由此看来,妖怪并不可怕,只要心中无邪,就是冒犯它,也不敢和你计较;但同时妖怪也很可怕,只要行为稍有玷污,即使很秘密,它也都能看到。 《佐治药言》六则 门人萧山汪生辉祖,字焕曾,乾隆乙未进士,今为湖南宁远县知县。未第时,久于幕府,撰佐治药言二卷。中载近事数条,颇足以资法戒。其一曰:孙景溪先生,讳尔周,令吴桥时,幕客叶某,一夕方饮酒,偃卧于地,历二时而苏。次日闭户书黄纸疏,赴城隍庙拜眗,莫喻其故。越六日,又偃仆如前,良久复起,则请迁居于署外。自言八年前,在山东馆陶幕,有士人告恶少调其妇,本拟请主人专惩恶少,不必妇对质,而问事谢某,欲窥妇姿色,恿怂传讯,致妇投环,恶少亦抵法。今恶少控于冥府,谓妇不死则渠无死法,而妇死由内幕之传讯,馆陶城隍神移牒来拘,昨具疏申辨,谓妇本应对质,且造意者为谢某,顷又移牒,谓传讯之意在窥其色,非理其冤,念虽起于谢,笔实操于叶,谢已摄至,叶不容宽。余必不免矣。越夕而殒。其一曰:浙江臬司同公言,乾隆乙亥秋审时,偶一夜潜出察诸吏治事,状皆已酣寝,惟一室灯烛明,穴窗窃窥,见一吏方理案牍,几前立一老翁一少妇,甚骇异,姑视之。见吏初抄一签,旋毁稿更书,少妇敛衽退,又抽一卷沉思良久,书一签,老翁亦揖而退。传诘此吏,则先理者为台州因奸致死一案,初拟缓决,旋以身列青衿,败检酿命,改情实;后抽之卷,为宁波叠殴致死一案,初拟情实,旋以索逋理直,死由还殴,改缓决。知少妇为捐生之烈魄,老翁累囚之先灵矣。其一曰:秀水县署有爱日楼,板梯久毁,阴雨辄闻鬼泣声,一老吏言,康熙中,令之母善诵佛号,因建此楼。雍正初有令挈幕友胡姓来,盛夏不欲见人,独处楼中,案牍饮食皆缒而上下。一日闻楼上惨号声,从者急梯而上,则胡裸体浴血,自刺其腹,并碎眘周身,如刻画。自云曩在湖南某县幕,有奸夫杀本夫者,奸妇首于官,吾恐主人有失察咎,以访拿报,妇遂坐磔。顷见一神引妇来,剚刃于吾腹,他不知也。号呼越夕而死。其一曰:吴兴某以善治钱谷有声,偶为同事者所慢,因密讦其寝,盗阴事于上官,竟成大狱,后自啮其舌而死。又无锡张某在归安令裘鲁青幕,有奸夫杀本夫者,裘以妇不同谋,欲出之,张大言曰:赵盾不讨贼为杀君,许止不尝药为弑父,春秋有诛意之法,是不可纵也。妇竟论死。后张梦一女子披发持剑,搏膺而至曰:我无死法,汝何助之急也。以刃刺之,觉而刺处痛甚,自是夜夜为厉,以至于死。其一曰:萧山韩其相先生,少工刀笔,久困场屋,且无子,已绝意进取矣。雍正癸卯在公安县幕,梦神语曰:汝因笔孽多,尽削禄嗣。今治狱仁恕,赏汝科名及子,其速归,未以为信,次夕梦复然,时已七月初旬,答以试期不及。神曰:吾能送汝也,寤后急理归装,江行风利,八月初二日竟抵杭州,以遗才入闱中式。次年,果举一子。焕曾笃实有古风,其所言当不妄。又所记囚关绝嗣一条曰:平湖杨研耕,在虞乡县幕时,主人兼署临晋,有疑狱久未决。后鞫实为弟殴兄死,夜拟谳牍毕,未及灭烛而寝,忽闻床上钩鸣,帐微启,以为风也,少顷复鸣,则帐悬钩上,有白须老人跪床前叩头,叱之不见,而几上纸翻动有声,急起视,则所拟谳牍也。反覆详审,罪实无枉,惟其家四世单传,至其父始生二子,一死非命,一又伏罪,则五世之祀斩矣。因毁稿存疑如故。盖以存疑为是也。余谓以王法论,灭伦者必诛;以人情论,绝祀者亦可悯。生与杀皆碍,仁与义竟两妨矣。如必委曲以求通,则谓杀人者抵以死,死者之冤已伸,伸己之冤以绝祖父之祀,其兄有知,必不愿。使其竟愿,是无人心矣。虽不抵不为枉,是一说也。或又谓情者一人之事,法者天下之事也,使凡仅兄弟二人者,弟杀其兄,哀其绝祀皆不抵,则夺产杀兄者多矣,何法以正伦纪乎?是又未尝非一说也。不有皋陶,此狱实为难断,存以待明理者之论定可矣。 我的学生汪辉祖,萧山人,字焕曾,是乾隆四十年进士,现任湖南宁远县知县。没有及第之前,他长期在州县作幕僚,曾撰《佐治药言》二卷,其中记载几条最近的案例,足以供执法者参考。其中一条说:孙景溪先生名尔周,任吴桥县令时,有幕僚叶某。一天晚上叶某正在喝酒,忽然昏倒在地,过了两个小时才醒过来。第二天,他闭门用黄纸书写了一篇呈文,拿到城隍庙祭拜而后焚烧了。没人知道其中缘故。过了六天,又如前次一样昏倒在地,很久才醒来。他请求迁居到府外去。他说:八年前,在山东馆陶县做幕僚。有位士子控告一个恶少调戏了他妻子。叶某本打算报请县令只惩治恶少,不必士子妻出堂对质。但负责审问的另一幕僚谢某却想看看士子妻姿色如何,怂恿叶某传讯她。结果士子妻上吊而死,恶少以犯了人命案论罪抵命。现在恶少在阴间控告,说那女人若不死,他便不会以人命案论罪;而女人的死是由于衙门的传讯引起的。馆陶县城隍神发来文牒拘审叶某。昨天,叶某拿着呈文申辩说:“那女人本应出庭对质。况且出此主意的是谢某。”很快,城隍神又来文说:“传讯那女人之意,在于看人家姿色,不是为给人家申冤。这念头虽然起于谢某,但刀笔却操在叶某手里。谢某已经拘拿到此,叶某也不能宽恕。”叶某说:“我是逃不过去了。”第二天晚上,叶某死去。 其中一条说:浙江按察使同公讲,乾隆二十年秋季复审各省死刑犯时,有天夜晚,他悄悄出去暗察属下官吏们办案情况。大部分官吏都已睡觉了。只有一个房间还灯烛明亮。他透过窗户向里窥视,见一官吏正在翻阅案卷,几案前站着一个老翁和一个少妇。同公很感惊奇,便观察起来。只见官吏开始抄写了一张案卷,随即撕毁了又重新书写。那少妇恭敬地退下去了。官吏又抽出一份案卷,沉思了许久,书写了一张判决书。老翁也作揖退去。此后,同公传问了这位官吏,得知先审理的是台州的强奸致死案。开始时考虑判定缓期处决,但又考虑到奸污犯是读书人,却德行败坏致人寻死,改判为立斩。后审理的是宁波斗殴致死案。开始时考虑判为立斩,随后考虑到杀人者去讨债,为自卫还击欠债者的无理殴打而致伤人命,改判为缓期处决。同公才知那少妇是位宁死不愿失节的烈女的魂魄,那老翁是在押死囚的先父。 其中一条说:秀水县县衙门里有座爱日楼,楼梯板早已毁坏,每逢阴雨天就会听见鬼哭声。一位老吏讲,康熙年间一位县令的母亲喜好诵念佛经,于是修建了这座爱日楼。雍正初年,有位县令携同他的幕友胡某来上任。盛夏时节胡某不愿见人,独居楼上。他所用的书籍、案卷和食物,皆由绳子吊上吊下。一天,人们听到楼上发出惨叫声。手下人急忙搭梯子而上,见胡某赤身裸体浑身是血,拿刀刺自己的肚子。并且满身刀伤,像被刻画了似的。胡某说:“过去在湖南某县做幕僚,有一桩案子是奸夫杀了本夫,奸妇向官府自首了。我恐怕县令责怪我失察,就上报说访拿住奸夫奸妇了。奸妇于是被分尸而死。刚才,我看见一位神带领着那奸妇来此,用刀刺入我腹中。我便人事不知了。”胡某呼号了一天一夜后死去。 其中一条说:吴兴县吏,以善于治理钱财粮税著名。同事偶然怠慢了他,他就向上司密告同事贪污盗窃。该同事入了大狱。后来这个县吏竟咬烂自己的舌头而死。又,无锡的张某在归安县县令裘鲁青府上做幕僚,有个奸夫杀了本夫,裘县令认为奸妇并未参予谋杀而要释放她。张某大声争辩说:“赵盾没有讨伐弑君者,就是弑君;许世子为父亲进药而没尝,就是弑父,《春秋》中有追究动机之法,因此奸妇不能宽恕。”结果奸妇被处死。后来张某梦见一女子,披头散发,手持利剑,痛苦地来到他面前说:“我本无死罪,你为什么非急着要我死不可?”说着用刀刺他。张某惊醒,觉得被刺处剧痛。自此夜夜有此恶梦,直到死去。 其中一条说:萧山人韩其相先生,自少年时就擅长刀笔(写讼状),但他屡屡应举落第,年长后又无子嗣。他已经没有进取之心了。雍正元年,韩先生在公安县做幕僚,梦见神对他说:“你因为笔下的罪孽太多,被剥夺了官禄和子嗣。现在你治狱办案仁义宽恕,神将赏赐你科考功名和儿子,赶快启程赴试吧。”韩先生未敢全信。第二天晚上又做了此梦。当时已是七月上旬,他说去赶考已来不及了。神说我能送你。醒后,他急忙整理行装回程。船行江中一路顺风,八月初二竟然到达了杭州,作为遗漏的秀才参加乡试,考中举人。第二年又得一儿子。焕曾治学严谨笃实,有古学者之风,他所讲的事情不会是妄言误说。 还有,汪辉祖又在《囚关绝嗣》一条中说:平湖人杨研耕在虞乡县做幕僚时,县令兼理临晋县,有桩疑案很久未能判决。后调查核实为弟弟将哥哥殴打致死,杨研耕夜办案件完毕,没来得及熄烛便上床睡去了。忽听见床上帐钩发出响声,帐子微微打开。他以为是风吹的。不一会儿帐钩又响,帐子被帐钩挂起,有一位白发老人跪在床前磕头。杨研耕叱喝一声,那老人不见了,但几案上有翻动纸的声音。他急忙起身去看,翻开的正是他刚才审阅的案卷。他反复详细审阅,罪状并无冤情,只是有一个情况:这家人四代单传,到罪犯父亲辈才生了两个儿子,现在一个死于非命,一个又论罪处死,那么这家在传到第五代时就要绝后了。杨研耕于是将判决书毁掉,依然存疑搁置起来。我认为存疑是最好的办法。以王法论,灭绝人伦的人一定要杀;以人情论,断绝子孙也值得怜悯。生与杀都有所违背,仁与义难以两存。如果定要委曲人情而求通王法,则杀人者抵命,死者之冤才能伸。死者伸了冤而使祖上绝后,他若有知也会不情愿。假如死者竟然愿意,那就是没有人性了。即使不抵命也不能说是枉法。这是一种说法。有人又说,人情只是一人之事,法律是天下之事。假使凡是家中只有兄弟二人,弟杀其兄,便怜悯他们家会绝后而不让抵命,那么夺产杀兄者就多了。那么法律又怎么能起到正人伦纲纪的作用呢?这未尝不是一种可考虑的说法。看来没有皋陶那样明断的官,此案确实难判决。还是存留着等待明理的人去论定吧。 子不语怪 姚安公言,昔在舅氏陈公德音家,遇骤雨,自巳至午乃息,所雨皆沤麻水也,时西席一老儒方讲学,众因叩曰:此雨究竟是何理,老儒掉头面壁曰:子不语怪。 据姚安公说:从前他在舅父陈德音家时遇到一场大暴雨,从上午九点直下到下午一点多。下的都是浸麻的黄水。当时家塾一位老儒正在讲学,大家就去问他:“老天下这样的雨,究竟是什么道理?”老儒掉头面向墙壁回答说:“孔子不谈论怪异的事。” 老儒骂狐 刘香畹言,曩客山西时,闻有老儒经古冢,同行者言中有狐,老儒詈之,亦无他异。老儒故善治生,冬不裘,夏不眛,食不肴,饮不眜,妻子不宿饱,铢积锱累得四十金,溶为四锭,秘缄之,而对人自诉无担石。自詈狐后,所储金或忽置屋颠树杪,使梯而取,或忽在淤泥浅水,使濡而求,甚或忽投溷圊,使探而濯,或移易其地,大索乃得,或失去数日,从空自堕,或与客对坐,忽纳于帽檐,或对人供揖,忽铿然脱袖,千变万化,不可思议。一日,突四铤跃掷空中,如蛱蝶飞翔,弹丸击触,渐高渐远,势将飞去,不得已,焚香拜祝,始自投于怀,自是不复相嬲,而讲学之气焰,已索然尽矣。说是事时,一友曰:吾闻以德胜妖,不闻以詈胜妖也,其及也固宜。一友曰:使周张程朱詈,妖必不兴,惜其古貌不古心也。一友曰:周张程朱必不轻詈,惟其不足于中,故眝眝于怀也。香畹首肯曰:斯言洞症结矣。 刘香畹说:他从前客居山西时,听说有位老儒路经古墓,同行者说墓内住着狐妖。老儒不信世间存在着鬼魅妖怪,就对狐妖大骂了一通,当时也没发生任何怪异。老儒平常很善于俭朴持家,冬天不穿皮衣,夏季不穿细布,吃饭时没有蔬菜,平日也不饮茶,妻子经常饿着肚子。他通过节衣缩食,点点积累,储得四十两银子,熔铸成四个大元宝,秘封起来。可是,他却对人说自己家里穷得没快要没饭吃了。自从骂狐后,他所秘藏的元宝有时忽然被放在房顶树梢上,要搬梯去取;同时忽然被放在淤泥浅水中,要伸手去捞。有时甚至被扔在厕所的屎坑里,要拿出冲洗。有时被移动了匿藏地点,要费很大劲才能找到。有时丢失了好几天,又会自己从空而落。有时老儒正在与客对坐说话,元宝忽然塞在了他的帽檐上。有时老儒正在对人拱手揖礼,元宝忽然“咣啷”一声从袖里掉出外,千变万化,不可思议。一天,四个元宝忽然跳起来飞上空中,如同蝴蝶旋舞,好象蝉丸触击,渐高渐远,看样子是要飞走不再回来了。老儒舍不得元宝,只好焚起香来,对空拜祝,元宝这才又飞回来投进他的怀里。从此以后,狐妖再不捉弄老儒,可是老儒讲学的神气却一落千丈,再也没有以往那种傲慢的气焰了。刘香畹讲述这件事时,一位友人说:“我常听说以德胜妖,从没听说以骂胜妖。这个老儒受到狐妖戏弄,那是活该。”另一位友人说:“假如由周敦颐、张载、程氏兄弟、朱熹等贤人骂狐,狐妖必定不会兴妖作怪。可惜这位老儒貌似不俗,其实内心庸俗得很。”还有一位友人说:“周敦颐、张载、程氏兄弟、朱熹等人必定不会轻意口出骂言。只有心中德识不足(内心修养不够),所以才会恼怒流露于外而已(外表才会乖戾)。”刘香畹点说:“这话可谓是洞见了问题的结症。” 某孝廉 香畹又言,一孝廉颇善储蓄,而性啬。其妹家至贫,时逼除夕,炊烟不举,冒风雪徒步数十里,乞贷三五金,期明春以其夫馆谷偿,坚以窘辞。其母涕泣助请,辞如故。母脱簪珥付之去,孝廉如弗闻也。是夕有盗穴壁入,罄所有去,迫于公论,弗敢告官捕。越半载,盗在他县败,供曾窃孝廉家,其物犹存十之七,移牒来问,又迫于公论,弗敢认。其妇惜财不能忍,因遣子往认焉。孝廉内愧,避弗见客者半载。夫母子天性,兄妹至情,以啬之故,人如陌路,此真闻之扼腕矣。乃盗遽乘之,使人一快,失而弗敢言,得而弗敢取,又使人再快,至于椎心茹痛,自匿其瑕,复败于其妇,瑕终莫匿,更使人不胜其快。颠倒播弄,如是之巧。谓非若或使之哉。然能愧不见客,吾犹取其足为善,充此一愧,虽以孝友闻可也。 刘香畹又说:有个举人很善于聚财,但为人很吝啬。他妹妹家很穷,当时将近年关,家里已揭不开锅。妹妹冒着风雪走了几十里,来借三五两银子,说好到明年春天用她丈夫做塾师的收入来偿还。但举人以手头紧张为借口,就是不肯借。他母亲哭着为妹妹求情,举人照样推辞。母亲取下发簪首饰交给女儿让她走,举人好像没看到一样。这天夜里,有贼挖墙而入,将他所有钱财席卷而去。他害怕舆论,不敢向官府报案追捕。过了半年,那盗贼在别的县被捉,供出曾偷过举人家的财物,偷去的钱财还剩十分之七。官府发公文来查询,他又因害怕舆论,不敢认领。他妻子爱财,实在忍不住,就暗地派儿子去认领了。举人内心羞愧,闭门谢客半年。母子、兄妹是骨肉亲情,因为吝啬的原因,竟冷漠得像对陌生人,听了这事令人扼腕愤恨。那盗贼一下子得手,使人感到痛快;失了钱不敢声张,钱追回来又不敢领取,更令人痛快;至于忍着椎心之痛,自己掩盖缺德事,又被妻子败露,缺德事最终还是隐瞒不住,更令人痛快得不得了。颠倒捉弄,如此之巧,难道不是好像有人在摆布的吗!但是能够羞愧而不见客,我还是认为这是对的。就从这一点羞愧之心扩大开去,也是可以做到以孝友闻名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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