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不忘亲 卢霁渔编修,患寒疾,误延读景岳全书者,投人参,立卒。太夫人悔焉,哭极恸然,每一发声,辄闻板壁格格响,夜或绕床呼阿母,灼然辨为霁渔声。盖不欲高年之过哀也。悲哉,死而犹不忘亲乎? 编修卢霁渔得了伤寒病,误请了一个读过《景岳全书》的医生来治病,他在药中放了人参,卢霁渔服药后立即死了。太夫人很悔痛,哭得极其悲哀。她每哭一声,就听见墙板格格作响。夜间听见有人绕着床呼喊阿母,太夫人清楚地辨别出是霁渔的声音。这是卢霁渔不想让年迈的母亲过分哀伤悲痛。可怜啊!死了还不忘老母亲啊! 亡母恋子 海阳鞠前辈庭和言,一宦家妇临卒,左手挽幼儿,右手挽幼女,呜咽而终,力擘之乃释,目炯炯尚不瞑也。后灯前月下,往往遥见其形,然呼之不应,问之不言,招之不来,即之不见,或数夕不出,或一夕数出,或望之在某人前,而某人反无睹,或此处方睹,而彼处又睹,大抵如泡影空花,电光石火,一转瞬而即灭,一弹指而倏生。虽不为害,而人人意中有一先亡夫人在,故后妻视其子女,不敢生分别心,婢媪僮仆,视其子女,亦不敢生凌侮心。至男婚女嫁,乃渐不睹,然越数载,或一见。故一家恒栗栗危惧,如在其旁,或疑为狐魅所托,亦是一说。惟是狐魅扰人,而此不近人,且狐魅又何所取义,而辛苦十余年,为时时作此幻影哉。殆结恋之极,精灵不散,而为人子女者,知父母之心,殁而弥切如是也。其亦可以怆然感乎? 海阳县的鞠庭和前辈说:一位官宦人家的夫人在临终前,左手挽着幼儿,右手挽着幼女,呜咽而死。费了很大劲才把她的手臂拉开,她的眼睛却炯炯发光,不肯瞑目。后来,灯前月下,往往遥见其身形,但叫她也不答应,问她也不说话,向她招手也不过来,走近去却不见了。有时几个晚上不出来,有时一夜出现好几回;有时望见她站在某人的面前,但那人却什么也没看见;有时在此处看见她,有时又在别处看到她。如同空花泡影,电光火石,转瞬即失,而弹指之间又倏地出现了。虽不为害于人,但人人心中都觉得有个已故的夫人的影子。因而,后母对她的子女,不敢有歧视心;婢女僮仆对她的子女,也不敢有凌侮之心。等到男婚女嫁后,便渐渐看不见她了。但过几年就间或出现一次,因此一家人总是战战兢兢,好像她就在身边。有人怀疑是狐魅冒形作祟,这也是一种说法。只是狐魅是搅扰人的,但此鬼却不接近人。况且狐魅又为了什么非要辛苦十多年,时时变形出现呢?可能是过于眷恋,魂灵不散吧。为人子女的,得知父母的爱心,以致死后更加的关切子女,竟到了这个地步,怎能不叫人怆然感叹呢? 善鬼 庭和又言,有兄死而吞噬其孤侄者,迫胁侵蚀,殆无以自存。一夕,夫妇方酣眠,忽梦兄仓皇呼曰:起起,火已至,醒而烟焰迷漫,无路可脱,仅破窗得出,喘息未定,室已崩摧,缓须臾则灰烬矣。次日,急召其侄,尽还所夺,人怪其数朝之内,忽跖忽夷。其人流涕自责,始知其故。此鬼善全骨肉,胜于为厉多多矣。 庭和又说:有一个弟弟,在哥哥死后竟侵吞侄儿的财产,逼迫、威胁、蚕食,使侄儿几乎无法活下去了。一天夜里,这个弟弟夫妻俩正在酣睡,忽然梦见哥哥急急地呼喊:“快起来!快起来!火烧来了!”他们从梦中惊醒,只见屋里烟火迷漫,已无路可逃,只得破窗而出。喘息未定,房子已经崩塌,如果逃得稍慢一点,人就成为灰烬了。第二天,他急忙叫来侄儿,把侵吞的财产全部退还。人们对他几天之内忽坏忽好觉得很奇怪。那人流泪自责,人们才知道其中原因。这位哥哥的鬼魂善于保全骨肉,比变作厉鬼要好得多了。 梁钦 高淳令梁公钦,官户部额外主事时,与姚安公同在四川司,是时六部规制严,凡有故不能入署者,必遣人告掌印,掌印遣牒司务,司务每日汇呈堂,谓之出付,不能无故不至也。一日,梁公不入署,而又不出付,众疑焉,姚安公与福建李公根侯,寓皆相近,放衙后,同往视之。则梁公昨夕睡后,忽闻砰訇撞触声,如怒马腾踏,呼问无应者,悸而起视,乃二仆一御者,裸体相搏,捶击甚苦,然皆缄口无一言。时四邻已睡,寓中别无一人,无可如何,坐视其斗,至钟鸣乃并仆,迨晓而苏,伤痕鳞叠,面目皆败,问之都不自知,惟忆是晚同坐后门纳凉,遥见破屋址上有数犬跳踉,戏以砖掷之,嗥而跳。就寝后,遂有是变。意犬本是狐,月下视之未审欤?梁公泰和人,与正一真人为乡里,将往陈诉。姚安公曰:狐自游戏,何预于人,无故击之,曲不在彼,袒曲而攻直,于理不顺。李公亦曰:凡仆隶与人争,宜先克己,理直尚不可纵,使有恃而妄行,况理曲乎?梁公乃止。 高淳县令梁钦先生做户部额外主事时,与姚安公同在四川司。当时六部规章制度很严格,凡有故不能入署上班的官员,必须派人报告掌印,掌印移文司务,司务每日汇报呈堂,称为“出付”,谁也不能无故不到。一天,梁钦先生没有到署,也未“出付”,众人都疑心他出了什么事。姚安公和福建李根侯先生的住所都靠近梁钦先生,于是下班后便共同前往察问。原来梁钦先生昨夜睡后,忽然听到砰砰的撞击声,如同怒马踢踏,呼问没人应声。他惊起察看,原来是两个仆人和一个车夫裸体相斗,打成一团。互相殴打得很厉害,但都闭口不发一言。当时四邻都已入睡,家中别无一人,他束手无策,只好坐观他们互相殴斗。斗到钟鸣,这才一同仆倒地上。到天亮才苏醒,三人遍体伤痕,面目皆破。问他们为何互相殴斗,他们却都不知道殴斗的事,只是记得晚上共同坐在后门乘凉,遥见破屋上有几只狗跳来跳去,他们开玩笑地用砖投掷,狗惨叫着逃走。就寝以后,也就发生了这件互相殴斗的怪事。他们意识到那几只狗本来是狐,因为月下看不清楚,才误认作狗了。梁钦先生是泰和人,与正一真人同乡,要找正一真人控诉狐妖。姚安公说:“狐妖自己游戏,碍着人的什么事呢?无缘无故地以砖击狐,人这一方是理亏的。你找真人控诉,是偏袒理亏的一方,攻击理直的一方,这在情理上说不过去。”李根侯先生也劝阻说:“凡是自己的仆人与人争斗,应该先管教自己的仆人;就是理直还不能放纵仆人仗势胡为,何况是理亏呢?”梁钦先生听后,便打消了找正一真人的打算。 人伪装狐 乾隆乙未会试前,一举人过永光寺西街,见好女立门外,意颇悦之,托媒关说以三百金纳为妾,因就寓其家,亦甚相得,迨出闱返舍,则破窗麈壁,阒无一人。污秽堆积,似废坏多年者。访问邻家,曰:是宅久空,是家来住仅月余,一夕自去,莫知所往矣。或曰狐也,小说中盖尝有是事。或曰是女为饵,窃赀远遁,伪为狐也。夫狐而伪人,斯亦黠矣;人而为狐,不更黠乎哉。余居京师五六十年,见此类者不胜数,此其一耳。 乾隆四年,己未科会试前夕,有一位举人经过永光寺西街,看见一个漂亮女子站在门前,心中十分爱慕,就托媒人说合,用三百两银子纳她为妾。于是举人就住在她家,两人十分欢爱。考试那天,举人出了试院回去,只见破窗尘壁,静无一人,污秽堆积,好象废弃多年了。询问邻居,说:“这宅子已经空了很久,这家来住仅一个多月,一天晚上忽然离开,不知到哪里去了。”有人说这是狐精,传奇小说中就记有这样的事情。有人说这是用女子作饵,骗了钱财后远逃了,是伪装为狐精。狐精假扮成人,这也够狡猾的了;但人假扮成狐精,不更狡猾吗!我住在京师五六十年,这类事情见得太多了,这只是其中之一。 韩某 汪御史泉香言,布商韩某,阗一狐女,日渐眡羸,其侣求符箓劾禁,暂去仍来。一夕,与韩共寝,忽披衣起坐曰:君有异念耶?何忽觉刚气砭人,刺促不宁也。韩曰:吾无他念,惟邻人吴某,逼于偿负,鬻其子为歌童,吾不忍其衣冠之后沦下贱,捐四十金欲赎之,故转辗未眠耳。狐女蹶然推枕曰:君作是念,即是善人,害善人者有大罚,吾自此逝矣。以吻相接,嘘气良久,乃挥手而去,韩自是壮健如初。 御史汪香泉说:布商韩某与一狐女亲昵,日渐羸弱起来。他的伙伴求得符咒加以劾禁,那狐女暂离后又回来了。一天夜晚,她与韩某共寝时,忽而披衣坐起,说:“你有异念吗?为什么我觉得刚气逼人,刺得我不能安宁呢?”韩某说:“我并无他念。只是邻人吴某迫于负债,将儿子卖为歌童了。我不忍读书人的后代沦为下贱人,便想筹措四十两银子将他赎回来,因此才辗转未眠。”狐女急忙推开枕头说:“你有这样的念头,就是善人,害善人会受大处罚,我从此就离开你。”于是,她与韩某嘴对嘴,为他布气,嘘了好一会儿气,才挥手别去。韩某从此又像原先那样健壮了。 持斋 戴遂堂先生曰:尝见一巨公,四月八日,在佛寺礼忏放生,偶散步花下,遇一游僧合掌曰:公至此何事,曰:作好事也,又问何为今日作好事,曰:佛诞日也。又问佛诞日乃作好事,余三百五十九日,皆不当作好事乎?公今日放生,是眼前功德,不知岁岁庖厨之所杀,足当此数否乎?巨公猝不能对。知客僧代叱曰:贵人护法,三宝增光,穷和尚何敢妄语。游僧且行且笑曰:紫衣和尚不语,穷和尚不得不语也。掉臂径出,不知所往。一老僧窃叹曰:此眤黎大不晓事,然在我法中,自是突闻狮子吼矣。昔五台僧明玉尝曰:心心念佛,则恶意不生,非日念数声佛,为功德也;日日持斋,则杀业永除,非月除数日,即为功德也。燔炙肥甘,晨昏厌饫,而月限某日某日不食肉,谓之善人。然则苞苴公行,眣簋不饰,而月限某日某日不受钱,谓之廉吏乎?与此游僧之言若相印合。李杏甫总宪则曰:此为彼教言之耳。士大夫终身茹素,势必不行,得数日持月斋,则此数日可减杀,得数人持月斋,则此数人可减杀。不愈于全不持乎?是亦见智见仁,各明一义,第不知明玉倘在,尚有所辩难否耳。 戴遂堂先生说:曾见到一个大官,四月八日在佛寺拜祝、诵经、放生。这个大官在花丛散步时,遇到一个行脚僧,合掌问道:“您到这里来干什么?”大官答道:“做好事。”又问:“为何今天做好事?”答道:“这是佛诞生的日子。”又问:“佛诞生的日子才做好事,其余三百五十九天都不该做好事吗?您今天放生,是看得见的功德;不知年年厨房里杀掉的生命,能抵得上你今天放生的数目吗?”大官一下子回答不上来。接待宾客的和尚上前喝道:“贵人护法,三宝增光。你一个穷和尚,怎敢胡说八道!”行脚僧边走边笑道:“紫衣和尚不说,所以穷和尚不得不说了。”摆着手臂径自出门,不知去了哪里。一老和尚偷偷地感叹道:“这师父太不懂世事。但对我们佛教中人来说,则好像是突然听到狮子吼一样。”从前五台山高僧明玉曾说过:“心心念佛,则恶意不生,不是每天念几声就算是功德了。日日持斋吃素,就可永远消除杀生的罪孽,不是每月吃几天斋就算是功德了。平时大鱼大肉,饱吃饱饮,而每月规定哪天哪天不吃肉,竟被称为善人。如果这样的话,那么公开接受贿赂,贪婪成性,而每月规定哪天哪天不受钱,就能称之为廉洁的官吏吗?”和这行脚僧所说的,好像很相似。都察院左都御史李杏浦则说:“这是为他们的教派说法的。士大夫终身吃素,势必做不到。能够几天持月斋,那么这几天可以减少杀生;能够有几人持月斋,那么这几人可以减少杀牛。不是比完全不持斋要好吗?”这也是见仁见智,各自说明一个道理。只是不知道假如明玉在,还会有辩驳的话吗? 三百钱 恒王府长史东鄂洛--据八旗氏族谱尝为董鄂,然自书为东鄂。案牍册籍,亦书为东鄂。公羊传所谓名从主人也。谪居玛纳斯,乌鲁木齐之支属也,一日诣乌鲁木齐,因避暑夜行,息马树下,遇一人半跪。问起居,云是戍卒刘青。与语良久,上马欲行。青曰:有琐事乞公寄一语,印房官奴喜儿欠青钱三百,青今贫甚,宜见还也。次日见喜儿,告以青语,喜儿骇汗如雨,面色如死灰,怪诘其故,始知青久病死,初死时,陈竹山闵其勤慎,以三百钱付喜儿市酒脯青钱奠之。喜儿以青无亲属,遂尽乾没,事无知者,不虞鬼之见索也。竹山素不信因果,至是悚然曰:此事不诬,此语当非依托也。吾以为人生作恶,特畏人知,人不及知之处,即可为所欲为也。今乃知无鬼之论,竟不足恃。然则负隐慝者,其可虑也夫。 恒王府的长史东鄂洛(据《八旗氏族谱》,应作董鄂,但他自己写作东鄂,案牍册籍也写作东鄂。这是《公羊传》所说的“名从主人”。)因故被贬谪到玛纳斯,这儿归属于乌鲁木齐。一天,他赶夜路去乌鲁木齐,在树下歇马时,遇见一人半跪着向他问好,自称是戍卒刘青。东鄂洛和他谈了好一会儿话,上马要走。刘青说:“求您传一句话:印房官奴喜儿,欠我三百钱。我如今很穷,还望他归还。”第二天见到喜儿,东鄂洛将此事告诉了他。喜儿一听,吓得汗流如雨,面如死灰。原来刘青早已病死很久了。当初他死时,陈竹山惋惜他的勤谨,把三百钱交给喜儿,让他买些酒肉纸钱祭奠刘青。喜儿因刘青无亲属,就把钱吞没了。这事谁也不知道,不想鬼却来索要。竹山素来不信因果,到这时才惊惧地说:“此事不假,这话并非是假冒的。我以为人活着时作恶,只怕别人知道;在人不知道的地方,就可以为所欲为。如今才知道无鬼之论是不足为凭的。那么私下干了亏心事的人,可要小心啊!” 某参将 昌吉平定后,以军俘逆党子女,分赏诸将,乌鲁木齐参将某,实司其事。自取最丽者四人,教以歌舞,脂香粉泽,彩服明珰,仪态万方,宛如娇女,见者莫不倾倒。后迁金塔寺副将,届期启行,诸童检点衣装,忽箧中绣履四双,翩然跃出,满堂翔舞,如蛱蝶群飞,以杖击之,乃堕地,尚蠕蠕欲动,呦呦有声,识者讶其不祥。行至辟展,以鞭挞台员,为镇守大臣所劾,论戍伊犁,竟卒于谪所。 昌吉叛乱被平定后,将俘获的乱党子女分赏各位将领。乌鲁木齐的某位参将掌管分配。他自己首先挑取了四个最漂亮的,教以歌舞,涂脂抹粉,穿彩衣,戴珠饰,打扮的得仪态万方,个个婀娜多姿,就像天仙一般,见的人无不倾倒。后来,这位参将迁任金塔寺副将,确定了启程日期,童仆们检点衣装时,忽然箱子里的四双绣鞋跳了出来,满堂飞舞,就像蝴蝶群飞一样。仆人们用棍杖击打,才落下地来,可是仍然蠕蠕欲动,并发出呦呦的叫声。有人惊讶这是不祥之兆。果然,参将行至辟展时,因为鞭打地方官员,受到镇守大臣的弹劾,被论处谪戍伊犁,终于死在戍所。 某媪 至危至急之地,或忽出奇焉,无理无情之事,或别有故焉,破格而为之,不能胶柱而断之也。吾乡一媪,无故率媪妪数十人,突至邻村一家,排闼强劫其女去。以为寻衅,则素不往来;以为夺婚,则媪又无子。乡党骇异,莫解其由。女家讼于官,官即出牒拘摄,媪已携女先逃,不知踪迹。同行婢妪亦四散逋亡,累眥多人。辗转推鞫,始有一人吐实曰:媪一子病瘵垂殁,媪抚之恸曰:汝死自命,惜哉不留一孙,使祖父竟为饿鬼也。子呻吟曰:孙不可必得,然有望焉。吾与某氏女私阗,孕八月矣。但恐产必见杀耳。子殁后,媪咄咄独语十余日,突有此举,殆劫女以全其胎耳。官怃然曰:然则是不必缉。过二三月自返耳。届期果抱孙自首。官无如之何,仅断以不应重律,拟杖纳赎而已。此事如兔起鹘落,少纵即逝,此媪亦捷疾若神矣。安静涵言,其携女宵遁时,以三车载婢妪,与己分四路行,故莫测所在,又不遵官路,横斜曲折,歧复有歧,故莫知所向,且晓行夜宿,不淹留一日,俟分娩乃税宅,故莫迹所居停。其心计尤周密也。女归为父母所弃,遂偕媪抚孤,竟不再嫁。以其初涉溱洧,故旌典不及,今亦不著其氏族也。 在极危险极紧迫的时候,或许会出奇谋;不合乎情理的事情,或许会另有缘故。反常的事情,不能墨守成规地加以判断。我家乡有个老妇,无故率领几十位妇人,突然来到邻村一户人家,闯进门去把这家女儿强劫而去。以为是寻衅闹事,但彼此又素无往来;以为是夺婚,而老妇又无儿子。乡人惊异,不知何故。女家告官之后,官府就发出通牒追捕,而老妇已携女先逃,不知踪迹。同案的众妇人也已四散逃走。此事牵连多人,辗转传讯,方才有一人吐出实情,说:“老妇有个儿子,病危将亡,老妇抚着他痛哭道:你死是你的命,只可惜没有留下一个孙子,你的先人要成饿鬼了。儿子呻吟着说:孙子不能肯定得到,但仍有希望。我与某女私通,她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。但怕生下之后孩子被杀。儿子死后,老妇自言自语了十来天,才突有此举。大概劫去女子是为保全胎儿吧?”县官同情地说说:“既然是这样,那就不必通缉了,过两三个月,她会回来的。”届时老妇果然抱着孙子来自首。官吏无可奈何,判决不应定重罪,只处以杖责,但纳钱赎打就可以了。这事大起大落,稍纵即逝,这老妇也是迅捷如神。安静涵说:她携女夜逃时,用三辆车载着其他妇女,加上她自己,共分四路走,因而不知她到了哪里。她又不走官道,横斜曲折,叉路中又有叉路,因而也不知她往哪儿去了。况且晓行夜宿,一天也不停。等分娩时才租借住宅,所以也查不出所停留之处,她的心计是很周密的。女儿回来后,父母不让进屋。她便与老妇一同抚养孤儿,而且不再嫁人。因为她当初是和人私通,因而不能以节妇的名义受表彰,现在我也不便写出她的家族了。 媚药 李庆子言,尝宿友人斋中,天欲晓,忽二鼠腾掷相逐,满室如飚轮旋转,弹丸迸跃,瓶彝癢洗,击触皆翻,砰铿碎裂之声,使人心戒久之。一鼠跃起数尺,复堕于地,再踊再仆,乃僵。视之七窍皆流血,莫知其故,急呼其家僮收验器物,见眪中所晾媚药数十丸,啮残过半,乃悟鼠误吞此药,狂淫无度,牝不胜嬲而窜避,牡无所发泄,蕴热内燔以毙也。友人出视,且骇且笑,既而悚然曰:乃至是哉,吾知惧矣。尽复所蓄药于水,夫燥烈之药,加以锻炼,其力既猛,其毒亦深。吾见败事者多矣。盖退之硫黄,贤者不免。庆子此友,殆数不应尽,故鉴于鼠而忽悟欤。 李庆子说:曾夜宿友人家中,天快亮时,忽有两只老鼠奔跳追逐,在房间里像风轮一样旋转,像弹子一样跳跃,瓶罐炉盆,全被撞翻,砰铿碎裂的声音,使人心惊。过了很长时间,一只老鼠跳起有几尺高,又落到地上,再跳起再倒下,才死去。看它七窍流血,不知是怎么回事。他急忙叫友人家的僮仆收拾器物,见盘中晾着的几十粒媚药,大半被咬过了。这才明白老鼠误吞了这药,狂淫无度,雌的吃不消而逃避,雄的无处发泄,热火内烧而死。友人出来一看,又惊又笑,随后惊恐地说:“居然会这样啊!我知道厉害了。”把藏着的药全都倒进了水中。燥烈的药物,加以提炼,其药力很猛,而毒性也很大。我见过因服用这药而坏事的人太多了。大概像韩愈用硫黄,贤者也不免于此。庆子的这位朋友,也许是命不该尽,所以能从老鼠处得到启示而忽然悔悟吧! 替死 张鷟朝野佥载曰:唐青州刺吏刘仁轨,以海运失船过多,除名为民,遂辽东效力,遇病,卧平壤城下,褰幕看兵士攻城,有一兵直来前头背坐,叱之不去,须臾,城头放箭,正中心而死。微此兵,仁轨几为流矢所中。大学士温公征乌什时为领队大臣,方督兵攻城,渴甚归帐饮,适一侍卫亦来求饮,因让茵与坐,甫拈碗,贼突发巨炮,一铅丸洞其胸死,使此人缓来顷刻,则必不免矣。此公自为余言,与刘仁轨事绝相似。后公征大金川,卒战殁于木果木,知人之生死,各有其地,虽命当阵陨者,苟非其地,亦遇险而得全。然畏缩求免者,不徒多一趋避乎哉。 唐朝的张鷟在《朝野佥载》一书中说:唐代青州刺史刘仁轨,因海运船只失事过多被除名为民,流放到辽东效力。后来他病了,躺在平壤城下,揭开帐幕看兵士攻城。有一个士兵径直来到他面前,背对他而坐,喝斥他也不离去。不久城上放箭,正中士兵心脏而死。若无此士兵,仁轨差点被流箭射中。大学士温公出征乌什时为领队大臣,正督兵攻城,忽觉口渴异常,便回帐中饮水。恰好一侍卫也来喝水,于是温公让出垫子给他坐。刚拿起碗,敌阵突放大炮,一枚铅弹击穿侍卫胸膛,立刻死了。假如此人迟来片刻,那么温公就不免一死。此事是温公亲口告诉我的,与刘仁轨之事极相似。后来他出征大金川,终于战死在木果木。可知人的生死,各有自己的地方,即使命当阵亡者,若非其地,也能遇险而安。而那些畏敌求生的人,岂不是多此一举吗! 诸儒之误 裘文达公言,尝闻诸石东村曰:有骁骑校,颇读书,喜谈文义,一夜寓直宣武门城上乘凉,散步至丽樵之东,见二人倚堞相对语。心知为狐鬼,屏息伺之,其一举手北指曰:此故明首善书院,今为西洋天主堂矣,其推步星象,制作器物,实巧不可阶,其教则变换佛经,而附会以儒理,吾曩往窃听,每谈至无归宿处,辄以天主解结,故迄不能行,然观其作事,心计亦殊黠。其一曰:君谓其黠,我则怪其太痴,彼奉其国王之命,航海而来,不过欲化中国为彼教,揆度事势,宁有是理,而自利玛窦以后,源源续至,不偿其所愿,终不止。不亦傎乎?其一又曰:岂但此辈痴,即彼建首善书院者,亦复大痴。奸珰柄国,方阴伺君子之隙,肆其诋排,而群聚清谈,反予以钩党之题目,一网打尽,亦复何尤。且三千弟子,惟孔子则可,孟子揣不及孔子,所与讲肄者,公孙丑万章等数人而已。洛闽诸儒,无孔子之道德,而亦招聚生徒,盈千累万,枭鸾并集,门户交争,遂酿为朋党,而国随以亡;东林诸儒不鉴覆辙,又鹜虚名而受实祸。今凭吊遗踪,能无责备于贤者哉!方相对叹息,忽回顾见人,翳然而灭。东村曰:天下趋之如鹜,而世外之狐鬼,乃窃窃不满也。人误耶?狐鬼误耶? 裘文达说:曾听石东村讲,有个骁骑校,读过不少书,好谈论文义。一天夜里在宣武门城上值班,乘凉散步。走到城楼东侧,看见有二人倚靠着城堞谈话。他知道是狐鬼,便屏息观察。其中一人抬手指着北面说:“这里原先是明代的首善书院,如今成了西洋天主教堂。他们观察天体推算月历,制作器物,精巧得实在学不来。但他们的教则变换佛经,而又以儒家学说加以附会。我从前去偷听,每逢谈到不能解释的地方,就用天主来排解,因此他们的教至今不能推广。但看他们行事,心计也十分狡猾。”另一个说:“你说他狡猾,我却认为太痴迷。他们奉国王之命,航海来此,不过是要用他们的宗教来同化中国。分析事势,哪有这样的道理!但自利玛窦之后,传教士们陆续地来,不达目的决不罢休,这不有点儿痴癫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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