妖由人兴 从叔梅庵公曰:淮镇人家有空屋五间,别为院落,用以贮杂物,儿童多往嬉游,跳掷践踏,颇为喧扰,键户禁之,则窃逾短墙入。乃大书一贴粘户上,曰此房狐仙所住,毋得秽污,姑以怖儿童云尔。数日后,夜闻窗外语:感君见招,今已移入,当为君坚守此院也。自后人有入者,辄为砖瓦所击,并僮奴运杂物者,亦不敢往,久而不治,竟全就圮颓。狐仙乃去。此之谓妖由人兴。 我的堂叔梅庵公说:淮镇有户人家有五间空房,自成院落,用来贮存杂物。儿童常聚集到这里戏耍,蹦跳吵闹。主人把院门锁上,孩子们就跳墙而入。主人挥笔写了一个告示贴在门上,说:“这是狐仙住的地方,请勿干扰!”想吓唬那些孩子们。过了几天,夜里听到窗外有人说:“感谢主人召唤,我们已经搬过来住了,今后要为你看守这个院落。”从此以后,只要有人进入这个院落,就会遭到砖瓦的袭击。就连僮仆搬运杂物,也不敢去了。由于长久不修整,房屋竟全部倒塌了。狐仙这才离去,这就叫做“妖怪是由人引起的”。 老叟落水 余有庄在沧州南,曰上河涯,今鬻之矣。旧有水明楼五楹,下瞰卫河,帆墙来往栏楯下,与外祖雪峰张公家度帆楼,皆游眺佳处。先祖母太夫人夏月每居是纳凉,诸孙更番随侍焉。一日,余推窗南望,见男妇数十人登一渡船,缆已解,一人忽奋拳,击一叟落近岸浅水中,衣履皆濡,方坐起愤詈,船已鼓棹去。时卫河暴涨,洪波直泻,汹涌有声,一粮艘张双帆顺流来,急如激箭,触渡船碎如柹,数十人并没,惟此叟存。乃转怒为喜,合掌诵佛号。问其何适,曰:昨闻有族弟得二十金,鬻童养媳为人妾,以今日成券,急质田得金如其数,赍之往赎耳。众同声曰:此一击,神所使也。促换渡船送之过。时余方十岁,但闻为赵家庄人,惜未问其名姓,此雍正癸丑事。又先太夫人言,沧州人有逼嫁其弟妇,而鬻两侄女于青楼者,里人皆不平,一日,腰金贩绿豆,泛巨舟诣天津,晚泊河干,坐船舷濯足,忽西岸一盐舟,纤索中断,横扫而过。两舷相切,自膝以下筋骨糜碎如割截,号呼数日乃死。先外祖一仆闻之,急奔告曰:某甲得如是惨祸,真大怪事。先外祖徐曰:此事不怪,若竟不如此,反是怪事。此雍正甲辰乙巳间事。 我有处庄园在沧州南,名叫上河涯,现在已经卖给别人。庄园中过去有五间水明楼,往可以鸟瞰卫河。卫河中的帆船就在楼下来往,与外祖张雪峰先生家的度帆楼,都是游览远眺的好地方。我的先祖母和太夫人夏季常居住楼上乘凉,儿孙们轮流侍奉。一天,我推窗向南癎望,见几十名等待渡河的男女登上渡船,船已解去缆绳正在离岸的时候,一位老翁忽然被人奋击一拳,落到岸边的浅水里,衣服鞋子全被淹湿。老翁起身怒骂,渡船已经离开岸边向深水划去。当时卫河正在暴涨,洪波直泻,汹涌湍急。一艘满张双帆的粮船从上游顺流而下,急如快箭,将渡船撞得几乎碎成了烂柿子。船上的几十个人全部丧命,只有在岸边被击落浅水的老翁幸存没死。老翁一见,转怒为喜,合掌高诵佛号。人们问他到何处去。老翁说:“昨天听说有个堂弟,以二十两银子的价格把童养媳卖给人作妾,约定今天书写卖身契。我急忙典质田产,凑足身价,想用这笔钱赎留下来。”众人异口同声地说:“看来这一拳是神灵指使的。”都催促船家立即用另一只渡船快送老翁过河。当时我只有十岁,只是听说老翁是赵家庄的人,可惜没问他的姓名。这是雍正十一年的事。还有,先太夫人说:有个沧州人,逼他的弟媳改嫁,并把两个侄女卖到了青楼,邻里都感到愤愤不平。一天,他腰缠重金,乘巨船到天津贩卖绿豆,晚上将船停在河边,坐在船舷上,垂下双足冲洗。忽然西岸的一艘盐船断了纤索,横扫而过,两艘船的船舷相擦,他从两膝以下,筋骨糜碎,如同割截一般,一连嚎叫了几天才死。先外祖的一个仆人听到这件事,急忙奔告外祖说:“某甲遭到这等惨祸,真是一大怪事。”外祖若无其事地说:“这事并不奇怪。如果他不遭此祸,那才反而成了怪事。”这是雍正二、三年间的事。 父母之心 交河王洪绪言,高川刘某住屋七楹,自居中三楹,东厢三楹以妻殁无葬地,停柩其中。西厢二楹,幼子与其妹居之。一夕,闻儿啼甚急,而不闻妹语,疑其在灶室未归,从窗罅视已息灯否,月明之下,见黑烟一道,蜿蜒从东厢户下出,萦绕西厢窗下,久之不去。迨妹醒拊儿,黑烟乃冉冉敛入东厢去,心知妻之魂也。自后每月夜闻儿啼,潜起窥视,所见皆然。以语其妹,妹为之感泣。悲哉,父母之心,死尚不忘其子乎?人子追念其父母,能如是否乎? 交河县王洪绪说:高川县刘某,有住房七间,自己住中间三间;东厢房两间,因为还没有坟地,停放着亡妻的棺木;西厢房两间,是妹妹带着刘的小儿子住着。一天晚上,他听到小孩高声啼哭,却听不到妹妹的声音,怀疑妹妹在厨房没有回来,就从窗缝中看看西厢房熄灯了没有。在月光下,他看见有一道黑烟,从东厢房门下面蜿蜒飘出,到西厢房的窗户下面,盘来盘去,很久都不飘走。等到妹妹醒来,抚慰小儿子,那道黑烟才慢慢地退入东厢房里去。刘某知道,这是妻子的魂魄。从此以后,每次听到孩子啼哭的月夜,刘某都偷偷爬起来观察,见到的情形都是这样。刘某告诉了妹妹,妹妹感动得哭起来。多悲伤呀,父母的良知,死后还不忘记孩子吧?做子女的想念父母,能够这个样子吗? 请蠲免罪 先师桂林吕公闇斋言,其乡有官邑令者,莅任之日,梦其房师某公,容色憔悴,若重有忧者,邑令蹙然迎拜曰:旅榇未归,是诸弟子之过也,然念之未敢忘,今幸托荫得一官,将拮据营窀穸矣。盖某公卒于戍所,尚浮厝僧院也。某公曰:甚善,然归我之骨,不如归我之魂,子知我骨在滇南,不知我魂羁于此也。我初为此邑令,有试垦汙莱者,吾误报升科,诉者纷纷,吾心知其词直,而恐干吏议,百计回护,使不得申,遂至今为民累,土神诉与东岳,岳神谓事由疏舛,虽无自利之心,然恐以检举妨迁擢,则其罪与自利等,牒摄吾魂,羁留于此,待此浮粮减免,然后得归。困苦饥寒,所不忍道,回思一时爵禄,所得几何,而业海茫茫,竟杳无崖岸,诚不胜泣血椎心。今幸子来官此,傥念平生知遇,为吁请蠲除,则我得重入转轮,脱离鬼趣,虽生前遗蜕,委诸蝼蚁,亦非所憾矣。邑令检视旧牍,果有此事,后为宛转请豁,又恍惚梦其来别云。 我去世的的老师,桂林人吕闇斋先生说:他的家乡有位任县令的人,上任那天,夜里梦见自己科举考试的房师某先生。某先生面容憔悴,好像有很深的忧虑。县令急忙迎上前去拜见说:“您的遗体寄居在外,是我们几个弟子的过错。但我心里总惦念着这件事,并没有忘记。如今托您的福得了一官半职,正想方设法在筹备安葬。”原来这位先生因犯罪流放而死,遗体还寄存在庙中。这位先生说:“这很好。但是,与其归葬我的骸骨,不如使我的灵魂有所归。你只知道我的遗体在滇南,却不知道我的灵魂仍被拘留在此地。当年,我曾在此地任县令,有百姓试着开垦洼地荒山,我错误地按熟地上报,照章收纳赋税。百姓纷纷写状子上告,我明知他们有理,却又怕舆论对我不利,就千方百计地阻挠,使他们申诉无效,直到现在,新开荒田地上的赋税,仍在加重百姓负担。土地爷报告了东岳神,东岳神认为这是由于工作失误造成的,虽然并非出于自私,但怕被检举影响升迁,那么罪行和自私自利一样。于是把我的灵魂拘留在此,等租税免除了,才能回去。所受饥寒困苦,我也不忍心再说了。回想起来,生前得到的官位俸禄,究竟又得到多少好处?可是造下的冤孽,竟像茫茫大海,见不到岸边,实在令人痛苦万分。今天幸好你来这儿任官,倘若你念着我的知遇之情,呼吁免除不合理的租税,那么我就可以重新进入转轮,脱离鬼界。我的遗体就是去喂蚂蚁,我也毫无怨言。”县令翻阅旧时卷宗,果然有这件事。他通过各种渠道婉言请求废除之后,恍惚又梦见那位先生来告别,回故乡去了。 鬼亦有理 交河及方言曰:说鬼者多诞,然亦有理似可信者,雍正乙卯七月,泊舟静海之南,微月朦胧,散步岸上,见二人坐柳下对谈,试往就之,亦欣然延坐。谛听所说,乃皆幽冥事,疑其为鬼,瑟缩欲遁,二人止之曰:君勿讶,我等非鬼,一走无常,一视鬼者也。问何以能视鬼,曰:生而如是,莫知所以然。又问何以走无常,曰梦寝中忽被拘役,亦莫知所以然也。共话至二鼓,大抵缕陈报应。因问冥司以儒理断狱耶?以佛理断狱耶?视鬼者曰:吾能见鬼。而不能与鬼语,不知此事。走无常曰:君无须问此,只问己心,问心无愧,即阴律所谓善,问心有愧,即阴律所谓恶,公是公非,幽明一理,何分儒与佛乎?其说平易,竟不类巫觋语也。 据交河人及方言说:关于鬼的传说,大多荒诞不经,但也有让人觉得可信的。雍正十三年七月,我的船停泊在静海以南的岸边。月色朦胧,我上岸散步,见有两人坐在柳树下聊天。我试探着走近他们,他们热情地让我坐。我仔细听了一会儿,他们讲的全是阴曹地府的事儿。我以为他们是鬼,想转身逃走。那两人拦住我说:“别害怕,我们俩不是鬼,一个是临时为阴间当差,一个能看见鬼。”我问:“怎么能看见鬼呢?”对方回答:“生来就这样,我也说不上为什么。”我又问:“怎么当上走无常的?”回答说:“在梦里突然被逮去担当这个差事,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”聊到二更天,大都是因果报应的事。我又问:“阴曹断案是以儒家思想为根据,还是以佛家思想为根据?”能看见鬼的人说:“我能看见鬼,但是不能和鬼说话,所以不知道这事。”走无常说:“你不必问这问题,只要问问自己就行了。能做到问心无愧,就是阴间法律认为的好人;问心有愧,就是阴间法律认定的坏人。大是大非,阳间阴间同一个道理,何必区分儒家和佛家呢?”他的道理实际易懂,并不像巫士那样故弄玄虚。 视鬼者言 里有视鬼者曰:鬼亦恒憧憧扰扰,若有所营,但不知所营何事,亦有喜怒哀乐,但不知其何由。大抵鬼与鬼竞,亦如人与人竞耳。然微阴不足敌盛阳,故莫不畏人,其不畏人者,一由人据所居,鬼刺促不安,故现变相驱之去;一由祟人求祭享,一由桀骜强魂,戾气未消,如人世无赖,横行为暴,皆遇气旺者避,遇运蹇者乃敢侵。或有冤魂厉魄,得请于神,报复以申积恨者,不在此数。若夫欲心所感,淫鬼应之,杀心所感,厉鬼应之,愤心所感,怨鬼应之,则皆由其人之自召,更不在此数矣。我尝清明上冢,见游女踏青,其妖媚弄姿者,诸鬼随之嬉笑,其幽闲贞静者,左右无一鬼。又尝见学宫有数鬼,教谕鲍先生出--先生讳梓,南宫人,官献县教谕,载县志循吏传。则瑟缩伏草间。训导某先生出,则跳掷自如,然则鬼之敢侮与否,尤视乎其人哉。 同乡有个能看到鬼魂的人说:鬼魂也经常忙忙碌碌、心乱神疲,仿佛要干点什么,但是我不知道它们干些什么事;也有喜怒哀乐,但是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。大概鬼与鬼竞争,也和人与人竞争一样。不过,微弱的阴气不能抵挡旺盛的阳气,所以没有不怕人的鬼。那些不怕人的鬼,一是人占领了鬼居住的地方,刺激得鬼日夜不安,因而变出怪样子,把人驱逐出去;一是兴妖作怪,要求人们祭祀;一是强横刚烈的鬼魂,贪暴的脾气还没有消散。就像世间的流氓无赖,横行霸道,他们的鬼魂碰上阳气旺盛的人就躲避,遇到时运困顿的人才敢欺侮。另外有些冤魂恶鬼,得到神的批准,向某人报复,发泄心中的愤怨,就不在这个范围内了。人们有淫欲愿望,就有淫鬼去回应;有凶杀的愿望,就有恶鬼去回应;有怨恨的心思,就有怨鬼去回应。都是因为那些人自己找来的,更不在这个范围内了。我曾经在清明时上坟,看到出来春游的女人,那些装嗲作娇的,鬼魂就跟着她们玩耍嘻笑;那些端庄稳重的,旁边一个鬼也没有。又曾经看到学宫里有几个鬼,教谕鲍先生出来的时候(先生名梓,南宫县人,担任献县的教谕,事迹记载在县志的《循史传》中)。就躲在草丛中发抖;训导某先生出来的时候,就自由自在地蹦蹦跳跳。所以,鬼敢不敢欺侮人,只是看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了。 治癃闭 侍姬之母沈媪言,盐山有刘某者,患癃闭,百药不验。一夕,梦神语曰:铜头煅灰酒服之即通。问铜头何物,曰:汝辈所谓蝼蛄也。试之果愈。余谓此湿热蕴结,以湿热攻湿热,借其窜利下行之性耳。若州都之官,气不能化,则求之于本原,非此物所能导也。 我的侍妾之母沈老太太说:盐山县有位刘某人,得了癃闭病,小便不通,吃了许多药都治不好。一天夜晚,他梦见神对他说:“将铜头煅为灰沫,用酒服下去,就可流通了。”他问:“铜头是什么?”神说:“就是你们所说的蝼蛄呀!”刘某人照方试用,果然痊愈。我认为刘某的病是湿热蕴结,以湿热攻湿热,借用了药性利于攻下罢了。至于重要的器官,郁结的气不能通畅,就要寻求最根本的原因,并不是这种东西能导引的。 盲鬼 梁铁幢副宪言,有夜行者于竹林边见一物,似人非人,蠢蠢然摸索而行,叱之不应,知为精魅,拾瓦石击之,其物化为黑烟,缩入林内,啾啾作声曰:我缘宿业堕饿鬼道中,既瞽且聋,艰苦万状,公何忍复相逼。乃委之而去。余滦阳消夏录中记王菊庄所言女鬼,以巧于谗构受哑报,此鬼受聋瞽报,其聪明过甚者乎? 都察院右都御史梁铁幢说:有个走夜路的人,在竹林边看见一个怪物,样子像人,又不是人,行动很笨,摸索着往前走。大声呵斥它,它也没什么反应。他断定它是个鬼怪,拾起一块石头朝它打去。鬼怪化作一团黑烟,缩进竹林,发出吱吱的声音说:“我因造孽,堕身饿鬼道中。现在又瞎又聋,苦不堪言。您怎能忍心再追打我呢?”这人便丢下鬼走了。我在《滦阳消夏录》中。记叙王菊庄讲的女鬼因喜欢编排别人的坏话,结果遭到做哑巴的报应。这个鬼遭受又聋又瞎的报应,大概是他生前聪明过分了吧? 阴谋害己 先师汪文端公言,有欲谋害异党者,苦无善计,有黠者密侦知之,阴裹药以献曰:此药入腹即死,然死时情状,与病卒无异,虽蒸骨验之,亦与病卒无异也。其人大喜,留之饮。归则以是夕卒矣。盖先以其药饵之为灭口计矣。公因太息曰:献药者杀人以媚人,而先自杀也。用其药者,先杀人以灭口,而口终不可灭也。纷纷机械何为乎?张樊川前辈时在坐,因言,有好娈童者,悦一宦家子,度无可得理,阴属所爱姬托媒妪招之,约会于别墅,将执而胁污焉,届期闻已至,疾往掩捕,突失足堕荷塘板桥下,几于灭顶,喧呼掖出,则宦家子已遁,姬已鬓乱钗横矣。盖是子美秀,甚姬亦悦之故也。后无故开阁放此姬,婢妪乃稍泄其事。阴谋者鬼神所忌,殆不虚矣。 我已去世的老师汪文端先生说:有个人设计害死他的对头,苦于没有好办法。有个狡猾的人了解了他的想法,暗中揣着毒药献给他,说:“这种药一下肚就死,死的情状与病死的没什么两样,即使用蒸骨法检查也无用。”这人非常高兴,就留献药人喝酒。献药人回去,当天晚上就死了。原来这人用所献毒药毒死了献药人,为的是杀人灭口。王文端先生长叹说:“献药人企图通过杀人拍马屁,结果先遭杀身之祸;预谋杀人的人先杀人灭口,但要永远封住别人的口,却是做不到的。他们纷纷扰扰地使巧施奸,挖空心思想害人,为的是什么呢?”前辈张樊川当时也在座,说:有个专门喜爱玩弄男童的人,看上了一个官员的子弟。又没有办法弄到手,就暗中吩咐自己最喜欢的姬妾,让她派媒婆去找官员子弟,说好在别墅幽会,到时用威胁手段鸡奸他。约会的日期到了,这个人听到官员子弟已经去了别墅,就急忙赶去。路上突然跌跤,失足掉进了荷塘的板桥下,差点儿淹死。待众人把他救上来,那少年已经跑了。别墅里那个爱姬却是披头散发、衣衫不整成了好事了。原来那少年清秀俊美,这个姬妾也喜欢上了他。后来,这人不讲理由就把那姬妾赶了出去,手下的丫头、仆人才把这件事透露出来。善于耍弄诡计,玩弄阴谋的人,连鬼神也厌恶、忌恨,实在是一点不假呀! 朱盏 卖花者顾媪,持一旧磁器求售,似笔洗而略浅,四周内外及底皆有盷色,似哥窑而无冰纹,中平如砚,独露磁骨,边线界画甚明,不出入毫发,殊非剥落,不知何器,以无用还之。后见广异志,载嵇胡见石室道士案头朱笔及杯语,乾巽子载,何让之所见天狐有朱盏笔砚语,又逸史载叶法善有持朱钵画符语。乃悟唐以前无朱砚,点勘文籍,则研朱于杯盏;大笔濡染,则贮朱于钵。杯盏略小而口哆,以便掭笔;钵稍大而口敛,以便多注浓沈也。顾媪所持,盖即朱盏,向来赏鉴家未及见耳,急呼之来,问此盏何往。曰:本以三十钱买得,云出自井中,因公斥为无用,以二十钱卖诸杂物摊上,今将及一年,不能复问所在矣。深为惋惜。世多以高价市赝物,而真古器或往往见摈。余尚非规方竹漆断纹者,而交臂失之尚如此,然则蓄宝不彰者,可胜数哉!余后又得一朱盏,制与此同,为陈望之抚军持去。乃知此物世尚多有,第人不识耳。 有一位卖花的顾老太太,拿着一个旧磁器出售。这个旧磁器好象笔洗,但是略微浅了一些,四周内外以及底部都很光滑;像是哥窑又没有冰裂纹,中间平平的似砚台,只露出边缘的内坯,界线十分分明,没有参差不齐的地方,也不是破裂剥落的。我不知这是什么器皿,觉得没有用处,就还给了她了。后来,看到《广异志》上记载嵇胡看见石室道士书桌上的有朱笔和杯子的事,《乾巽子》上记载何元让所到天狐有朱盏笔砚的事,还有《逸史》记载叶法善拿着朱钵画符的事,才醒悟到唐代以前没有朱砚台,校勘典籍文书,就在杯盏中研磨朱汁,要用大笔沾点朱汁时,朱汁贮放在钵子内。这种杯盏比较小,口是敞开的,以便于掭笔;钵容量大,口是收敛的,便于贮存更多的朱汁。顾老太太要出售的,原来就是朱盏,只是以前的鉴赏家还没有见过。我马上把顾老太太叫来,问她:“那只杯盏卖到什么地方去了?”她说:“原是我用三十钱买来的,那卖的人说是水井中挖出来的。因为您说这东西无用,我就以二十个小钱的价格卖给杂货摊。到现在已将近一年,不知道已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。”我十分可惜。世间常常用高价买假货,现在真正的古董,却往往被抛弃。我还不算不懂事物的人,还会失之交臂,那么,藏有宝物而不识货的人,还数得过来吗!(后来我又得到一只朱盏,杯子和这个一样,被陈望之巡抚拿去了。才知道这类物品在世间还有不少,只是人们不认识罢了。) 鬼言正理 先师介公野园言,亲串中有不畏鬼者,闻有凶宅,辄往宿,或言西山某寺后阁,多见变怪,是岁值乡试,因僦住其中。奇形诡状,每夜环绕几榻间,处之恬然,然亦弗能害也。一夕月明,推窗四望,见艳女立树下,咥然曰:怖我不动,来魅我耶?尔是何怪,可近前。女亦咥然曰:尔固不识我,我尔祖姑也,殁葬此山,闻尔日日与鬼角,尔读书十余年,将徒博一不畏鬼之名耶?抑亦思奋身科目,为祖父光,为门户计耶?今夜而斗争,昼而倦卧,试期日近,举业全荒,岂尔父尔母遣尔裹粮入山之本志哉!我虽居泉壤于母家,不能无情,故正言告尔,尔试思之。言讫而隐。私念所言颇有理,乃束装归,归而详问父母,乃无是祖姑。大悔顿足曰:吾乃为黠鬼所卖,奋然欲再往,其友曰:鬼不敢以力争,而幻其形以善言解,鬼畏尔矣,尔何必追穷寇。乃止。此友可谓善解纷矣。然鬼所言者正理也,正理不能禁,而权词能禁之,可以悟销熔刚气之道也。 我去世的老师介野园先生说:他亲戚中有个不怕鬼的人,听到有闹鬼怪的房子,就去住宿。有人说,西山某个寺院的后阁楼,经常出现妖怪。这一年他正好参加乡试,就租了那个地方居住。每天夜里,他都看到有奇形怪状的东西,围着书桌睡床团团转。这个人若无其事地住着,怪物也不能害他。一个月明之夜,他推开窗子观看,看到有个美女站在树下,就笑着说:“吓不了我,就来迷惑我么?你是什么妖怪,走到前面来!”美女也笑着说:“你当然不认识我。我是你的姑奶奶。死后葬在这座山上。听说你天天与鬼争斗,你读了十几年书,只想换来一个不怕鬼的名声吗?还是也想中举人进士,为祖宗争光,光大门庭呢?现在,你每天夜里和鬼斗,白天疲劳得睡大觉,考试日子临近了,学业荒废,难道你父母让你带着食物到山上读书的本意仅仅是这样吗?我虽然在黄泉之下,对娘家却不能无情无义,所以严正地警告你。你再想想吧!”说罢,就不见了。这个人心里想,她所讲的有道理,于是就收拾行李回家去。回到家中,详细地向父母询问,并没有这个姑奶奶。这个人很后悔,跺着脚说:“我竟然被狡猾的鬼暗算了!”于是想再上山去。他的朋友劝他说:“鬼不敢和你斗力,就改变形状,用好话来解决争斗,鬼已经怕了你,你何必穷追不舍呢!”这个人听了朋友的劝告,就不上山了。这位朋友可说是善于调解纠纷了。不过,鬼所讲的是严正的道理,严正的道理不能制止这个人,巧妙的说法却能制止他,从这里可以领悟缓和消解血气之争的道理。 卖蟒致祸 前记阁学札公祖墓巨蟒事,据总宪舒穆噜公之言也,壬子三月初十日,蒋少司农戟门邀看桃花,适与札公联坐,因叩其详,知舒穆噜公之语不诬。札公又曰:尚有一轶事,舒穆噜公未知也。守墓者之妻刘媪,恒与此蟒同寝处,蟠其榻上几满,来必饮以火酒,注巨碗中。蟒举首一嗅,酒减分许,所余已味淡如水矣。凭刘媪与人疗病,亦多有验。一旦有欲买此蟒者,给刘媪钱八千,乘其醉而舁之去。去后媪忽发狂曰:我待汝不薄,汝乃卖我,我必褫汝魄,自挝不止。媪之弟奔告札公,札公自往视,亦无如何。逾数刻竟死。夫妖物凭附女巫,事所恒有,忤妖物而致祸,亦事所恒有。惟得钱卖妖,其事颇奇,而有人出钱以买妖,尤奇之奇耳。此蟒今犹在其地,在西直门外,土人谓之红果园。 前面记载的内阁学士札公的祖坟里出现巨蟒的事,是根据督察院左都御史舒穆噜先生讲的。乾隆五十七年三月初十,户部侍郎蒋戟门先生邀请我观赏桃花,恰好与札公坐在一起。于是我又详细地询问了这事,得知舒穆噜说的句句是实。札公又说还有一件轶事,舒穆噜先生也不知道。看坟人的老伴刘老太,常与这条巨蟒同床睡觉。巨蟒盘曲几乎占满了床。巨蟒一来,刘老太就给它烧酒喝。把酒倒进大碗里,巨蟒抬头一闻,杯中的酒只减少了几分,剩下的酒就味淡如水了。巨蟒凭附于刘老太身上给人看病,也多有灵验。一天早晨,有人购买这条巨蟒,给刘老太八千钱,趁巨蟒酒醉把它抬走。人走了后,刘老太忽然发病说:“我待你不薄,你竟然把我卖掉,我要了你的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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