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阅微草堂笔记白话文--卷十一(7)

2011-7-29 07:57| 发布者: 慧莲| 查看数: 1643| 评论数: 0

摘要: 槐西杂志一

  旅舍诗

 

  胶州法南野,飘泊长安,穷愁颇甚,一日,于李符千御史座上言,曾于泺口旅舍见二诗,其一曰:流落江湖十四春,徐娘半老尚风尘,西楼一枕鸳鸯梦,明月窥窗也笑人。其二曰:含情不忍诉琵琶,几度低头掠髩鸦,多谢西川贵公子,肯持红烛赏残花。不署年月姓名,不知谁作也。余曰:此君自寓坎坷耳,然五十六字足抵一篇琵琶行矣。

 

    胶州人法南野,流浪飘泊在长安城,十分穷困潦倒。一天,他在御史李符千家中作客时,说他曾在泺口旅馆见过两首诗。第一首说:流落江湖十四春,徐娘半老尚风尘。西楼一枕鸳鸯梦,明月窥窗也笑人。第二首说:含情不忍诉琵琶,几度低头掠髩鸦。多谢西川贵公子,肯持红烛赏残花。诗后没署年月、姓名,不知是谁所作。我说:这是您自己寄托坎坷的遭遇而已。不过这五十六个字,能够抵得上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了!

 

    魂依于墓

 

  益都李生文渊,南涧弟也,嗜古如南涧,而博辩则过之。不幸夭逝,南涧乞余志其墓,匆匆未果,并其事状失之,至今以为憾也。一日,在余生云精舍讨论古礼,因举所闻一事曰:博山有书生,夜行林莽间,见贵官坐松下,呼与语,谛视乃其已故表丈某公也。不得已近前拜谒,问家事甚悉,生因问古称体魄藏于野,而神依于庙主,丈人有家祠,何为在此?某公曰:此泥于古不墓祭之文也,夫庙祭地也,主祭位也,神之来格,以是地是位为依归焉耳。如神常居于庙,常附于主,是世世祖妣与子孙人鬼杂处也。且有庙有主,为有爵禄者言之耳。今一邑一乡之中,能建庙者万家不一二,能立祠者千家不一二,能设主者百家不一二,如神依主而不依墓,是百千亿万贫贱之家,其祖妣皆无依之鬼也,有是理耶?知鬼神之情状者,莫若圣人,明器之礼,自夏后氏以来矣。使神在主而不在墓,则明器当设于庙,乃皆瘗之于墓中,是以器供神,而置于神所不至也,圣人顾若是颠耶?卫人之癙离之,殷礼也,鲁人之癙合之,周礼也。孔子善周,使神不在墓,则墓之分合,了无所异,有何善不善耶?礼曰:父殁而不忍读,父之书手泽存焉尔。母亡而不忍用其杯,睝口泽存焉尔。一物之微,尚且如是,顾以先人体魄视如无物,而别植数寸之木,曰此吾父吾母之神也,毋乃不知类耶?寺钟将动,且与子别,子今见吾,此后可毋为竖儒所惑矣。生匆遽起立,东方已白,视之正其墓道前也。

 

    益都的李文渊秀才,是南涧的弟弟,和南涧一样喜好古物,但见识的广博和议论的精到,超过南涧。不幸年纪轻轻就死了,南涧请我写一篇墓志。我在匆忙之间,没有写成,而且连文渊的事迹行状都丢失了,到现在还感到遗憾。以前有一天,在我的生云精舍中讨论古代礼仪,李秀才就谈到听来的一件事:博山有位书生,晚上在树林中经过,看到松树下坐着一位官员,叫他过去说话。仔细一看,这官员是去世的表丈某人。没有办法,书生只好上前行礼。官员详细地询问书生家里的情况,书生就问:自古以来,人家都说人死后遗骸埋在郊野,灵魂依附在家庙的神主牌位上。表丈本来有家祠,怎么会在这里呢?官员说:这是人们拘泥于自古不去坟墓祭祀的说法而已。家庙家祠是祭祀的地方,主要祭祀神主牌位。灵魂的降临,是以祠庙神主作为依附的。如果灵魂经常留在家庙里,附在神主牌位上,那就会使世世代代的祖先们和活着的子孙人鬼杂处。而且,家庙里有神主牌位,是对有封号有官位的人而说的。现在一个地区一个乡村之中,能建造家庙的,一万家也不到一二家;能建立祠堂的,一千家也不到一二家;能设立神主牌位的,一百家也不到一二家。如果灵魂只是依附牌位而不依附坟墓,那么千千万万贫穷卑贱的人家,他们的祖先都成了无处依附的鬼魂了,有这种道理吗?明瞭鬼神的情形的,再没有比得上圣人的了。墓中放着明器的礼制,从夏后氏以来就有了。假使灵魂在神主牌位,而不在坟墓中,那么明器应当放在家庙里。可是明器都埋在坟墓里,难道是用明器供奉灵魂,却偏偏放到灵魂不到的地方,圣人怎么会胡涂到这个地步呢!卫国人夫妻合葬,两棺之间有东西隔开,是殷代的礼制;鲁国人夫妻合葬,两棺之间不隔开,是周代的礼制。孔子推重周代的礼制。假使灵魂不在坟墓,那么合葬后隔不隔开,都没有什么不同,又有什么推重不推重呢!《礼记》上说:父亲死后,不忍心阅读父亲的书籍,因为其中有父亲亲手书写的字迹。母亲死后,不忍心用她的杯碗,因为其中有母亲饮食过的痕迹。一件那样小的物品,还这样重视,居然对先辈的遗体看得没有什么重要,而另外竖起几寸长的木块,说是父母的神魂所在,不是太不会区别事情的性质吗?寺院的钟声快要响了,我就和你告别了。你今天见到我,今后就不会被那些卑贱的儒生所迷惑了。书生连忙站起来,天已经亮了。书生一看,原来自己正在那官员坟墓前面的墓道上。

 

    狐评道士

 

  陈裕斋言,有僦居道观者,与一狐女狎,靡夕不至,忽数日不见,莫测何故。一夜,搴帘含笑入,问其旷隔之由,曰:观中新来一道士,众目曰仙,虑其或有神术,姑暂避之,今夜化形为小鼠,自壁隙潜窥,直大言欺世者耳,故复来也。问何以知其无道力,曰:伪仙伪佛,技止二端:其一故为静默,使人不测,其一故为颠狂,使人疑其有所托。然真静默者,必淳穆安恬,凡矜持者伪也;真托于颠狂者,必游行自在,凡张皇者伪也。此如君辈文士,故为名高,或迂僻冷峭,使人疑为狷,或纵酒骂座,使人疑为狂,同一术耳。此道士张皇甚矣,足知其无能为也。时共饮钱稼轩先生家,先生曰:此狐眼光如镜,然词锋太利,未免不留余地矣。

 

    陈裕斋说:有个人租住在道观里,跟一个狐女相好,狐女没有一夜不来。忽然狐女好几天没来,不知怎么了。一天晚上,狐女掀开门帘含笑进屋。那人问几天没来的缘故。狐女说:道观里新来了一位道士,众人都把他看成是神仙。我担心他真有神术,所以暂避一时。今天晚上,我变幻成一只小老鼠,从墙洞偷偷地观察他。原来这道士是个吹牛骗人的人罢了,所以我又来了。那人问:你凭什么说他没有道力?狐女说:凡是伪仙伪佛,大抵只有两套伎俩:一种是假装沉默,使人揣摩不透;另一种是假装颠狂,使人疑心他真的有所依仗。然而,真正静默的人,必然表现为淳朴、肃穆、闲适、恬静,凡是装腔作势的就是假的;真正依托颠狂状态的人,一定走来走去,真实自然,凡是东张西望、神情不安的就是假的。比如像您这样的文士,故作高傲,有的迂腐孤僻,使人觉得他耿直;或者借酒骂人,让人觉得他有些狂放,这是同一种把戏。这道士东张西望,神情不安十分明显,我断定他没有什么本事。当时,几个人一起在钱稼轩家里饮酒。钱先生说:这位狐女眼光明亮如镜,然而她的词锋过于尖刻,没有做到留有余地呵。

 

    夫妇不相负

 

  司炊者曹媪,其子僧也,言尝见粤东一宦家,到寺营斋,云其妻亡已十九年,一夕,灯下见形曰:自到黄泉,无时不忆,尚冀君百年之后得一相见,不意今配入转轮,从此茫茫万古,无复会期。故冒冥司之禁,赂监送者,来一取别耳。其夫骇痛,方欲致词,忽旋风入室,卷之去,尚隐隐闻泣声,故为饭僧礼忏,资来世福也。此夫此妇,可谓两个不相负矣。长恨歌曰:但令心如金钿坚,天上人间会相见。安知不以此一念,又种来世因耶。

 

    我的厨师曹老太的儿子是个僧人。他说曾经见到一位粤东籍的官员,到寺内办斋做佛事。这位官员说他的妻子已经死了十九年。一天夜晚,妻子的形象出现在灯下,对他说:自从前往黄泉,我无时不在思念郎君,还指望郎君百年之后,夫妻得以相见。不料今日被送入转轮投生,从此茫茫万古,再也没有相见之期。因此,我才冒着冥司的禁令,买通了监送我的鬼卒,来与郎君绝别。他又惊讶又悲伤,正要与妻说话,忽然一个旋风进屋将妻卷走,还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妻子的哭泣声。所以他才来寺院饭僧礼忏,以修来世之福。这对夫妇,可谓两不相负啊!白居易的《长恨歌》说:但令心如金钿坚,天上人间会相见。怎么能知道不因为这一念,又种下来世的姻缘呢!

 

    方竹

 

  桂苑丛谈记李卫公以方竹杖赠甘露寺僧,云此竹出大宛国,坚实而正方,节眼须牙,四面对出云云。案方竹今闽粤多有,不为异物,大宛即今哈萨克,已隶职方,其地从不产竹,乌有所谓方者哉。又古今注载,乌孙有青田核,大如六升瓠,空之以盛水,俄而成酒。案乌孙即今伊犁地,问之额鲁特,皆云无此。又杜阳杂编载,元载造芸晖堂于私第,芸香草名也,出于阗国,其香洁白如玉,入土不朽烂,舂之为屑,以涂其壁,故号曰芸晖,于阗即今和阗地,亦未闻此物,惟西域有草名玛努根,似苍术,番僧焚以供佛,颇为珍贵。然色不白,亦不可泥壁,均小说附会之词也。

 

    《桂苑丛谈》记载李德裕把方竹杖赠给甘露寺的老和尚,说这种竹子出自大宛国,质地坚实,呈正方形,竹节枝叉四面都是对称的。这种方竹在福建、广东很多,不是什么稀罕之物。大宛就是今天的哈萨克一带,已经归入国家版图。那儿从不产竹子,哪来的什么方竹?晋人崔豹在《古今注》里记载,乌孙国出产一种青田核,有盛六升水的胡芦瓢那么大。把核挖空灌进水,不一会儿,水就会成变酒。据考,乌孙就是今天的伊犁地区。我曾问过当地的额鲁特人,他们都说没有,唐人苏鹗撰写的《杜阳杂编》里记载,唐大臣元载在他的私宅里建造了一座芸晖堂。芸香是一种草,产于于阗国,它洁白如玉,埋入土中都不会腐烂。舂成碎末,用来粉刷墙壁,所以把这房子叫做芸晖堂。于阗就是现在新疆和阗地区,也没有听说过出产芸香。只有西域有一种名叫玛努的草,根很像中药的苍术。番地的僧人焚烧它来供奉神佛,非常珍贵。然而它的颜色并不洁白,也不可用来涂抹墙壁。这些都是小说的附会之词。

 

    鬼偿赌债

 

  黎荇塘言,有少年,其父商于外,久不归,无所约束,因为囊家所诱,博负数百金,囊家议代出金偿众,而勒写鬻宅之券,不得已从之,虑无以对母妻,遂不返其家,夜入林自缢。甫结带,闻马蹄隆隆,回顾乃其父归也,骇问何以作此计,度不能隐,以实告,父殊不怒,曰:此亦常事,何至于此,吾此次所得尚可抵,汝自归家,吾自往偿金索券可也。时囊家博未散,其父突排闼入,本皆相识,一一指呼姓字,先斥其诱引之非,次责以逼迫之过,众错愕无可置词。既而曰:既不肖子写宅券,吾亦难以博诉官,今偿汝金,汝明日分给众人,还我宅券可乎?囊家知理屈,愿如命。其父乃解腰缠付囊家,一一验入,得券即就灯焚之,愤然而出、其子还家具食,待至晓不归,至囊家侦探,曰:已焚券去。方虑有他故,次日,囊家发箧,乃皆纸铤。金所亲收,众目共睹,无以自白,竟出己橐以偿。颇自疑遇鬼,后旬余,讣音果至,殁已数月矣。

 

    黎荇塘说:有个青年,父亲出外经商,很久不回家了。青年没有人管束,就被赌窝主人引诱,参与赌搏,输去了几百两银子。赌头和青年商量,由他代为出钱还大家的赌债,而逼勒青年写下把住宅卖给他的契约。青年没有办法,只好按赌头所说的去做。青年害怕无法跟母亲、妻子说,就不回家,晚上到树林里去上吊。刚把带子结上,就听到很响的马蹄声音,回头一看,竟然是自己的父亲回来了。父亲惊讶地问:你怎么这样做?青年无法隐瞒,就据实把事情说了出来。父亲也不生气,说:这也是常有的事,何必寻死呢!我这次回家,赚到的钱还可以抵赌债。你自己先回家,我亲自去还赌债,并讨还卖房契约就是了。当时,赌头家的赌场还未散,父亲突然闯进门去。这些人父亲本来都是认识的,于是一一指名道姓,先是骂他们引诱儿子,接着又骂他们追逼赌债不对。赌徒们惊讶万状,都说不出话来。后来,父亲说:既然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写了卖房契约,我也知道不能以赌债告官处理。现在我还给你银子,你明天去分给其他人,就把卖房契约还给我,行吗?赌头知道自己没道理,就接受他的意见。青年的父亲把身上带的银子交给赌头,赌头一一检验之后收好。青年的父亲收回卖房契约,就在灯火上烧了,气愤地走了出去。青年回到家,为父亲准备了饭食,可是等到天亮,他的父亲还没有回家。青年到赌头家去探看,说是他父亲已经烧掉卖房契约,走了。青年正担心有其他的原因。第二天,赌头打开银箱,发觉那些银子都是纸钱。但银子是自己亲自点收的,大家也都看到,现在没有办法说清楚,只好拿出自己的银子来还债。赌头心中有点怀疑,大概是碰上鬼了。过了十几天,青年听到了父亲的死讯,原来已经死去几个月了。

 

    鬼厌讲学

 

  李樵风言,杭州涌金门外有渔舟,泊神祠下,闻祠中人语嘈杂,既而神诃曰:汝曹野鬼,何辱文士,罪当笞。又闻辩诉曰:人静月明,诸幽魂暂游水次,稍释羁愁,此二措大独讲学谈诗,刺刺不止,众皆不解,实所厌闻,窃相耳语,微示不满,稍稍引去则有之,非敢有所触犯也。神默然少顷,曰:论文雅事,亦当择地择人。先生休矣。俄而磷火如萤,自祠中出,遥闻吃吃笑不已,四散而去。

 

    李樵风说:杭州涌金门外,有艘渔船停在神祠岸边,听到祠中人声嘈杂。接着听到神祠中的神诃斥说:你们这些野鬼,怎么能羞辱读书人呢?应该处以鞭刑。又听见野鬼申辩说:月明人静,我们这些野鬼幽魂到水边暂时闲游,以望稍能解脱一点愁闷。这两个穷酸却专门讲学谈诗,喋喋不休地吵扰。众鬼都不懂他们说的什么,实在讨厌继续听他们说话,我们私下商量,稍微向他们表示不满,让他们离开一点,这是有的,并非敢冒犯读书人呀!神沉默了片刻,对两位文士说:谈论诗文本是雅事,不过也应该选择地点和对象。你们这两位先生就算了吧!。不一会儿,只见磷火像萤火虫般从神祠飘出,远远听到不停的嬉笑声,向四处散去。

 

    刘熥母

 

  刘睞,沧州人,其母以康熙壬申生,至乾隆壬子,年一百一岁,尚强健善饭,屡逢恩诏,里胥欲为报官支粟帛,辄固辞弗愿。去岁,欲为请旌建坊,亦固辞弗愿。或询其弗愿之故,慨然曰:贫家嫠妇,赋命蹇薄,正以颠连困苦,为神道所怜,得此寿耳。一邀过分之福,则死期至矣。此媪所见殊高,计其生平,必无胶胶扰扰分外之营求,宜其恬然冲静,颐养天和,得以保此长龄矣。

 

    刘熥是沧州人,他母亲生于康熙三十一年。到了乾隆五十七年,已经是一百零一岁了。依然身板硬朗,胃口也很好。皇上屡次颁布施恩的诏书,当地的差吏也想代她向官府申报,领取尊老的粮食布匹,她都坚决辞谢了。去年又要为她请求表彰,建立碑坊,她也坚决不同意。有人问她拒绝的原因,老人感慨地说:我是一个穷人家的寡妇,天生命薄;正因为我这辈子颠沛困苦才为神明怜悯,得以长寿。一求非分之福,那么死期就会来啦。这老太太的见识非常高明。估计她这一生,绝没有忙忙碌碌地进行份外的争求。她顺和着天(涵养自然的和谐),当然就能恬淡静和地颐养天年,才得以能长寿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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