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子论无鬼 有讲学者论无鬼,众难之曰:今方酷暑,能往墟墓中独宿,纳凉一夜乎?是翁毅然竟往,果无所见,归益自得,曰:朱文公岂欺我哉。余曰:重赍千里,路不逢盗,未可云路无盗也;纵猎终日,野不遇兽,未可云野无兽也。以一地无鬼,遂断天下皆无鬼;以一夜无鬼,遂断万古皆无鬼,举一废百矣。且无鬼之论,创自阮瞻,非朱子也,朱子特谓魂升魄降为常理,而一切灵怪非常理耳,未言无也。故金去伪录曰:二程初不说无鬼神,但无如今世俗所谓鬼神耳。杨道夫录曰:雨风露雷,日月昼夜,此鬼神之迹也,此是白日公平正直之鬼神,若所谓有啸于梁,触于胸,此则所谓不正邪暗,而或有或无,或来或去,或聚或散者。又有所谓祷之而应,祈之而获,此亦所谓鬼神,同一理也。包扬录曰:鬼神死生之理,定不如释家所云,世俗所见也。然又有其事昭昭,不可以理推者,且莫要理会。又曰:南轩亦只是硬不信,如禹鼎魑魅尪魉之属,便是有此物。深山大泽,是彼所居,人往占之,岂不为祟?豫章刘道人,居一山顶结庵,一日,众蜥蜴入耒,尽吃庵中水,少顷庵外皆堆雹,明日,山下果雹。有一妻伯刘大人,甚朴实,不能妄语,言过一岭,闻溪边林中响,乃无数蜥蜴,各抱一物,如水晶去,未数里下雹。此理又不知如何。旧有一邑,泥塑一大佛,一方尊信之,后被一无状宗子断其首,民聚哭之,佛颈泥木出舍利。泥木岂有此物,只是人心所致。吴必大录曰:因论薛士龙家见鬼,曰世之信鬼神者,皆谓实有,在天地间。其不信者,断然以为无鬼,然却又有真个见者,郑景望遂以薛氏所见为实,不知此特虹霓之类耳。问虹霓只是气,还有形质,曰:既能啜水,亦必有肠肚,只才散便无,如雷部神亦此类。林赐录曰:世之见鬼者甚多,不审有无如何?曰:世间人见者极多,如何谓无,但非正理耳。如伯有为厉,伊川谓别是一理,盖其人气未当尽而强死,魂魄无所归,自是如此。昔有人在淮上夜行,见无数形像,似人非人,出没于两水之间,此人明知其鬼,不得已冲之而过,询之此地,乃昔人战场也。彼皆死于非命,衔冤抱恨,固宜未散。坐间或云,乡间有李三者,死而为厉,乡曲凡有祭祀佛事,必设此人一分。后因为人放爆仗,焚其所依之树,自是遂绝。曰:是他枉死,气未散,被爆仗惊散。沈僴录曰:人有不伏其死者,所以既死,而此气不散,为妖为怪,如人之凶死,及僧道既死多不散,神道务养精神,所以凝聚不散。万人杰录曰:死而气散,泯然无迹者,是其常道理,恁地有托生者,是偶然聚得气不散,又恁生去凑著那生气便再生。叶贺孙录曰:潭州一件公事,妇杀夫,密埋之后为祟,事已发觉,当时便不为祟,以是知刑狱里面,这般事若不与决罪,则死者之冤必不解。李壮祖录曰:或问世有庙食之神,绵历数百年,又何理也?曰:浸久亦散,昔守南康,久旱不免遍祷于神,忽到一庙,但有三间敝屋,狼藉之甚,彼人言三五十年前,其灵如响,有人来,而帷中之神与之言者,昔之灵如彼,今之灵如此,亦自可见。叶贺孙录曰:论鬼神之事,谓蜀中灌口二郎庙,是李冰因开离堆立庙,今乃现许多灵怪,乃是他第二儿子出来,初间封为王,后来徽宗好道,遂改封为真君,张魏公用兵,祷于庙,其夜梦神语曰:我向来封为王,有血食之奉,故威福得行,今号为真君,虽尊,人以素食祭我,无血食之养,故无威福之灵,今须复封我为王,当有威灵。魏公遂乞复其封,不知魏公是有此梦,是一时用兵,托为此说。又有梓潼神极灵。此二神似乎割据两川。大抵鬼神用生物祭者,皆是假此生气为灵,古人衅钟衅龟皆此意。汉卿云李通说有人射虎,见虎后数人随之,乃是为虎伤死之人,生气未散,故结成此形。黄义刚录曰:论及请紫姑神吟诗之事,曰:亦有请得正身出现,其家小女子见,不知此是何物,且如衢州有一人事一神,只开所录事目于纸,而封之祠前,少间开封,而纸中自有答语,此不知是如何。凡此诸说,黎靖德所编语类,班班具载,先生何竟诬朱子乎?此翁索书观之良久,怃然曰:朱子尚有此书耶?悯然而散。然余犹有所疑者,朱子大旨,谓人秉天地之气生,死则散还于天地,叶贺孙录所谓如鱼在水,外面水便是肚里水,鳜鱼肚里水,与鲤鱼肚里水,只是一般,其理精矣。而无如祭祀之理,制于圣人,载于经典,遂不得不云子孙一气相感,复聚而受祭,受祭既毕,仍散入虚无。不识此气散还以后,与元气混合为一欤,抑参杂于元气之内欤?如混合为一,则如众水归海,共为一水,不能使江淮河汉复各聚一处也;如五味和羹,共成一味,不能使姜盐醯酱各聚一处也,又安能于中犁出某某之气,使各与子孙相通耶?如参杂于元气之内,则如飞尘四散,不知析为几万亿处,如游丝乱飞,不知相去几万亿里。遇子孙享荐,乃星星点点,条条缕缕,复合为一,于事理毋乃不近耶?即以能聚而论,此气如无知,又安能感格,安能歆享;此气如有知,知于何起,当必有心,心于何附,当必有身,既已有身,则仍一鬼矣。且未聚以前,此亿万微尘,亿万缕缕,尘尘缕缕,各有所知,则不止一鬼矣。不过释氏之鬼地下潜藏,儒者之鬼空中旋转;释氏之鬼平日常存,儒家之鬼临时凑合耳。又何以相胜耶?此诚非末学所知也。 有位讲理学的人说世上无鬼,一些人向他问难:“现在正值酷暑,你敢到墓地去独宿纳凉一夜吗?”这位老先生毫不犹豫地去了,一夜平安无事。回来后洋洋自得,说:“朱文公朱熹怎会骗我呢!”我说:“携带许多财物远行千里,路上没有遇上强盗,不能说路上就没有强盗;纵猎终日,没见到野兽,不能说野外就没有野兽。因为一个地方没有鬼,就断言天下根本没鬼;因为一夜没遇上鬼,就断言万古皆无鬼,这等于是举一个事例就否定全部了。况且,无鬼论的创始人,是晋朝人阮瞻,不是朱文公。朱文公只是说,人死后魂升天魄降地,此为常理,而一切灵怪的出现并非常理,他并未肯定天下无鬼。所以,金去伪记录道:‘程颢、程颐最初没有说无鬼神,只是说没有现在世俗所说的那种鬼神。’杨道夫记录道:‘雨风露雷,日月昼夜,这些都是鬼神存在的迹象,这里所说的鬼神是光天化日之下公平正直的鬼神。至于所说的那种在屋梁上呼叫,碰到人的胸膛,就是所说的不正直、邪恶黑暗、忽隐忽现、忽来忽去、忽聚忽散的鬼神。有人祷告,他们就应允,有人祈求,他们就赐与,这也与说鬼神存在是同一个道理呀。’包扬记录道:‘鬼神主人生死之理,绝不像佛家所说、世俗人主张的那样,但其事又十分明白,这就不能用道理推论,所以也就不必理会了。’包扬又记录道:‘张南轩坚决不信鬼神。可夏禹时期的一尊鼎上铸有魑魅魍魉的图像,可见那时已有鬼神,深山大泽,是他们居住之地。人们去占领他们的住地,他们怎么会不出来作祟呢!豫章的刘道人,在一个山顶上结庵居住。一天,许多蜥蜴进庵,喝光了庵里的水。不一会儿,庵外堆满了冰雹。次日,山下果然下了冰雹。有一个女子,他的丈夫叫刘文。刘文人很朴实,不会说假话。刘文说,他曾路过一座山岭,听到溪边林子里有响动,原来是无数只蜥蜴,各自抱着一个像水晶一样的东西。刘文继续向前走了不过几里地,天上就下起了冰雹。这道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。过去,有一座城镇,镇里有一尊泥塑的大佛,这一带人十分崇信它。后来有一个无赖砍去了大佛的头,百姓们聚集在大佛面前哭泣,大佛颈部的泥木上长出了舍利。泥木上怎么能长出这种东西,大概是人心所感召形成的。’吴必大记录道:”因为谈论到薛士龙家见到了鬼,便说:世上信鬼神的人,都说天地间确实有鬼;不信鬼神的人,则断定世上无鬼。可是,又有自称真见过鬼的人,郑景望就是以薛氏所见为根据,认为世上有鬼神。其实,他们不知道他们所见的不过是虹霓之类的东西罢了,有人问:虹霓只是气呢,还是有形有质?回答说:它既然能吸水,也自然就有肚肠,只有虹霓消散才形质全无,像雷神一样同属一类。’林赐记录道:‘世上见过鬼神的人很多,不知到底是有还是没有?’朱子说:既然世上有很多人见过鬼神,怎么能说没有呢?不过这不是正常的道理。例如春秋时伯有为人所杀,死后变为厉鬼,伊川先生认为这说明另一个道理。即一个人气数未尽而死于非命,他的魂魄无所归依,自然要变为厉鬼。当年有人乘船在淮河上夜行,见到无数影子,似人非人,出没于船两边的水面上。这人明知是鬼,不得已硬冲了过去。一打听,此地是古战场,那些人都死于非命,含冤抱屈,所以死后魂魄不散。在座的一人说:我家乡有个叫李三的人,死后变为厉鬼。乡间只要有祭祀典礼,也一定给他设个牌位。后来因为有人放爆仗,烧掉了李三所依附的一棵树,从此后他不再作祟。朱子说:这是因为他受屈而死,精气未散,现在被爆仗惊散了。’沈僴记录道:‘有人对他的死不服气,所以虽然已死但精气不散,于是便兴妖作怪。如横死之人和僧道死后皆聚气不散。(原注:僧人道士专门修养精神,所以气会凝聚不散。)’万人杰记录道:‘人死后气息就消散,消失了没有一点痕迹的,是正常的道理。那么,因何又有托生的说法呢?这是因为死后气聚未散,又正好与生气凑在一起,于是得以再生。’叶贺孙记录道:‘潭州有一件公案:妻子杀了丈夫,偷偷埋掉了。后来被杀的人出来作祟。等到事情败露,鬼魂马上就不作怪了。从这件事可知在判案当中,对这种罪犯如不惩处,则死者的冤枉就不能化解。’李壮祖记录道:‘有人问:世上有许多享受庙祀的神,绵延经历数百年,又是什么道理呢?朱子说:庙神享受祭祀久了,也会逐渐消散。以前,我在南康做太守时,那里久旱,人们不免向神祷告求雨。他们偶然来到一座庙宇前,见有三间破屋,颓败不堪。那里的人说:三、五十年前,这座庙非常灵验,以至于求神者可以隔着帷帐与神谈话。当初是那样灵验,而今却如此颓败,可见神也会消散。’叶贺孙记录道:‘谈论鬼神之事,有人说蜀中灌口二郎庙是因为李冰开凿离堆治水有功而为他立的,现在庙里出现许多灵怪,这是他的二儿子闹的,而不是李冰。最初,封庙里的神为王,后来宋微宗好道,改封真君。张魏公(张浚)用兵时,曾到庙中祷告,夜里梦见庙神对他说:我一向被封为王,得到荤食的祭祀,所以威福得以施行。现在号为真君,虽名份尊贵,但人们用素食祭祀我,尝不到肉腥儿,威福无法施行,自然就不灵了。现在,必须仍封我为王,才能恢复我的威灵。于是张魏公向皇上求情,恢复庙神的原封号。不知道魏公是真做了这个梦,还是因为一时用兵,托此说以鼓舞士气。此地还有一个梓潼神,也很灵。这两个神分别占领东西两川,形成割据之势。一般地讲,用生物祭祀鬼神,都是借着生气显灵,古人用牲畜血、龟血来祭钟,都是这个意思。汉卿说,李通讲有人射虎,见到虎身后有一些人相随,这些人都是被虎伤害的人的鬼魂,他们虽死但生气未散,所以聚成人形。’黄义刚记录道:‘谈到请紫姑神吟诗的事,朱子说:有时,也能请出神的真身,其家有个女孩子就亲眼见过,但她不知是神是鬼。如衢州有个人事奉一位神,他只要把要问的事儿写在纸上,封起来放在祠堂前,过一会儿开封取纸,答案就已写在纸上了。不知这是什么道理。’凡此种种,皆出于黎靖德所编的《朱子语类》,其中朱子关于鬼神有无的观点写得明明白白,先生为什么竟诬陷朱子,说他主张无鬼呢。”这位老先生赶忙要来《朱子语类》,细心阅读,过了好一会儿,才渐疚、颓丧地说:“原来朱子还有这样一本书!”说完,沉默地走了。然而我对朱子的观点还有疑惑之处:按朱子的主张,人是秉承天地之气而生,死则气散而还归于天地。叶贺孙记录中所说的“人的生死,如同鱼在水中,外面的水就是肚子里的水,鳜鱼肚子里的水与鲤鱼肚子里的水是一样的。”其道理十分精辟。但这不能像祭祀之礼那样由圣人制订,载于经典。所以不得不说先人与子孙一气相通,聚起来接受祭祀。受祭之后,又散入虚无之中。我不明白这种气散还之后,是与天地间的元气混为一体呢?还是混杂于元气之内呢?如果混为一体,那就如同百川归海,众水合一,无法分清哪是长江水,哪是淮河水,哪是汉水之水了。又如同用五种调料做汤,合成一种味儿,然后也就无法分出这味儿中哪是姜味儿,哪是盐味儿,哪是醋味儿,哪是酱味儿。又怎能从天地间分离出某某人的气,使之与各自子孙的气相通呢?如果是掺杂于元气之内,那么它就会像灰尘一样四散飞扬,不知会分离到几万几亿个地方,像游丝乱飞,相互分开不知几万几亿里远。遇到子孙祭祀,他们只是星星点点,条条缕缕,分散在广阔的空间,如果说能聚合为一,不是太不近情理了吗?即便是能聚合,此气若无知觉,又怎能感觉到子孙的祭祀呢?又怎能享用祭品呢?此气若有知觉,知觉由何而起?有知觉必然有心,那么心附于何处呢?所以若有心就一定有身,有了身,就是鬼了,于是又成为有鬼论。再回过头来说,这种气聚集起来之前,如果那亿万微尘、亿万缕缕,尘尘缕缕皆有知觉的话,就不止是一个鬼了。不过是佛家所说的鬼,潜藏于地下;儒家所说的鬼,旋转于空中。佛家的鬼,平时一直存在;儒家的鬼,是临时凑合起来的,他们又怎么能相互比较、取胜呢?这实在不是学问浅薄的人所能明了的。 道士药方 乌鲁木齐千总某,患寒疾,有道士踵门求诊,云有夙缘,特相拯也。会一流人高某妇,颇能医,见其方,骇曰:桂枝下咽,阳盛乃亡,药病相反,乌可轻试。力阻之。道士叹息曰:命也夫。振衣竟去,然高妇用承气汤竟愈,乃以道士为妄。余归以后,偶阅邸抄,忽见某以侵蚀屯粮伏法,乃悟道士非常人,欲以药毙之,全其首领也。此与旧所记兵部书吏事相类,岂非孽由自作,非智力所可挽回欤。 乌鲁木齐的某千总,得了寒疾。有一个道士上门为他诊治,说他们过去有缘,特地前来相救。恰好一个被流放的高某的妻子,很懂医术,看了药方,吃惊地说:“桂枝吃下去,会使阳气过盛而死亡。药物和病情相反,怎能轻易服用?”就极力阻止他。道士叹息一声说:“真是命啊!”抖抖衣服走了。高某的妻子用承气药汤治愈了千总的病,于是就认为道士是骗人。我回来偶然阅读邸报,得知千总因为贪污贮存的军粮,被处斩了。这时我才醒悟那道士不是平常之人。他想用药物药死千总,使他保全身首。这与过去我记述的兵部书吏的事情相类似。可见如果罪孽出自自己,不是智慧所能挽回的。 紫桃轩砚 姚安公云,人家奇器妙迹,终非佳事,因言癸巳同年牟丈瀜家--不知即牟丈,不知或牟丈之伯叔,幼年听之未审也,有一砚天然作鹅卵形,色正紫,一鸲鹆眼如豆大,突出墨池中心,旋螺纹理分明,瞳子炯炯有神气,拊之腻不留手,叩之坚如金铁,呵之水出如露珠,下墨无声,数磨即成浓沈。无款识铭语,似爱其浑成,不欲椎凿,匣亦紫檀,根所雕出入无滞,而包裹无纤隙摇之无声。背有紫桃轩三字,小仅如豆,知为李太仆日华故物也。太仆有说部名紫桃轩杂缀,平生所见宋砚,此为第一。然后以珍惜此砚忤上官,几罹不测,竟恚而撞碎,祸将作时,夜闻砚若呻吟云。 姚安公说:人们家里有奇妙的器具用品,到底不是好事。他说起癸巳年科举同榜的牟老先生家里,(记不清是牟老先生,还是牟老先生的伯叔父了,幼年时听得不详细。)有一方砚台,天然形成鹅卵形,紫色十分纯正,有一个鸜鹆眼,像豆子大小,突出在墨池中心,上面螺旋形的纹理很分明。鸜鹆眼的眼珠子闪闪发光,很有神气的样子。抚摸的时候,滑腻得一点不粘手。用手敲一下,坚硬得像金属似的。用口呵气时,砚台上形成露珠。研墨时一点声音也没有,只要磨几次墨汁就很浓很黑了。砚台没有刻着款识铭语,仿佛因为喜欢这砚台保留天然模样,不想刻上文字。砚匣也是紫檀树的树根雕成,砚台放进去很方便,但装进砚台后就把匣子填得满满的,没有一点空隙,摇动也没有撞击声。匣背有“紫桃轩”三个字,字小得像豆子那样,从这一点可知是太仆寺少卿李日华的遗物。(李日华著有杂记《紫桃轩杂缀》。)平生见过的宋砚之中,这方砚台当数第一。但是,后来因为珍惜这方砚台却得罪了上司,几乎遭到意想不到的灾祸,就很生气地把这方砚台掼碎了。在灾祸将要发作时,晚上听到砚台发出好像是呻吟的声响。 毒菌 余在乌鲁木齐日,城守营都司朱君馈新菌,守备徐君因言,昔未达时,偶见卖新菌者欲买,一老翁在旁,诃卖者曰:渠尚有数任官,汝何敢此。卖者逡巡去,此老翁不相识,旋亦不知其何往。次日,闻里有食菌死者,疑老翁是社公,卖者后亦不再见,疑为鬼求代也。吕氏春秋称味之美者,越骆之菌,本无毒,其毒皆蛇虺之故,中者使人笑不止。陈玉仁菌谱,载水调苦茗白矾解毒法。张华博物志,陶宏景名医别录,并载地浆解毒法。盖以此也。以黄泥调水,澄而饮之曰地浆。 我在乌鲁木齐时,守城军营都司朱君送了一些鲜蘑菇给我,守备徐先生(他和姓朱的名字,都忘记了。原来当时相见,只是称呼官衔,反而没有问他们的名字。)因而说:当年他还没有通达为官时,偶尔见到一位卖鲜蘑菇的人,想买一点。旁边有一位老者,却大声斥责卖鲜蘑菇的人说:“他还要在这里做几任官,你怎么敢这样做,把这种东西卖给他吃。”卖者犹豫而去。徐君并不认识那位老者,事后老者亦不知去向。第二天,听说有人吃了蘑菇后死掉了。徐君怀疑那位老者是土地爷的化身。那个卖蘑菇的人也再没遇见,怀疑是找替身的鬼。《吕氏春秋》称味道最美的蘑菇是越骆之地出产的蘑菇。这样蘑菇本来无毒,有毒的都是被毒蛇、毒虫爬上污染过的。吃了这种毒蘑菇,会使人狂笑个不停。陈仁玉所作《菌谱》中,载有用水调苦茶白矾可以解菌毒的方法;张华的《博物志》、陶宏景的《名医别录》都载有地浆解毒法。地浆解毒法,是用黄泥调水,澄清以后饮用。 秘戏作祟 亲串家厅事之侧,有别院屋三楹,一门客每宿其中,则梦见男女裸逐,粉黛杂沓,四周环绕,备诸媟状,初甚乐,观久而夜夜如是,自疑心病也。然移住他室,则不梦。又疑为妖,然未睡时,绝无影响,秉烛至旦,亦无见闻,其人亦自相狎戏,如不睹旁尚有人,又似非魅,终莫能明。一日,忽悟书厨贮牙镌石琢横陈像,凡十余事,秘戏册卷大小亦十余事,必此物为祟,乃密白主人尽焚之。有知其事者曰:是物何能为祟哉,此主人征歌选妓之所也,气机所感,而淫鬼应之,此君亦青楼之狎客也,精神所注,而妖梦通之。水腐而后蠛蠓生,酒酸而后醯鸡集,理之自然也。市肆鬻杂货者,是物不少,何不一一为祟,宿是室者非一人,何不一一入梦哉。此可思其本矣。徒焚此物无益也。某氏其衰乎?不十年,而屋易主。 我的一个亲戚家大厅的旁边,有别人家的一座小院,院内有三间屋子。有一个门客在里面住宿,总梦见男男女女赤身裸体地相互追逐。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淫态。他开始很喜欢看,时间长了,夜夜都做这种梦,便怀疑自己得了心病。但是换别的房子住,却不作梦,又怀疑是妖魅。但没睡着的时候,丝毫没有动静。点着灯烛直至天明,也没看见听见什么。梦中的那些人相互狎玩淫乐,旁若无人,又觉得不像是妖魅,最终也没弄明白。一天门客忽然想起书橱里放着牙雕石刻的各种淫态裸女像,共有十几件。还有闺房男女做爱图画的书册,大大小小有十几卷。他想肯定是这些东西作怪,就悄悄全都烧了。有知道这事的人说:“这些东西怎么能作怪呢?这个地方是主人征选歌妓的地方。由于气机感应,淫鬼便前来响应。这个门客也是出入妓院的嫖客,他精神贯注在这方面,妖便与他在梦中相通。水要腐败之后才有小虫滋生;酒变质发酸,才会引来小虫,这是当然的道理。街肆上卖杂货的地方,这种东西并不少,为什么不作怪呢?住过这间屋子的也不只他一人,别人为什么不做这种梦呢?这就要从自身找原因了。仅仅烧掉这些东西有什么用?这家人可能要衰败了吧!不到十年,果然这幢房子换了主人。 老僧谈私访 明公恕斋尝为献县令,良吏也,官太平府时,有疑狱,易服自察访之,偶憩小庵,僧年八十余埃,见公合掌肃立,呼其徒具茶,徒遥应曰:太守且至,可引客权坐别室。僧应曰:太守已至,可速来献。公大骇曰:尔何以知我来。曰:公一郡之主也,一举一动通国皆知之,宁独老僧。又问尔何以识我,曰:太守不能识一郡之人,一郡之人,则孰不识太守。问尔知我何事出,曰:某案之事,两造皆遣其党,布散道路间久矣。彼皆阳不识公耳。公怃然自失,因问尔何独不阳不识,僧投地膜拜曰:死罪死罪,欲得公此问也。公为郡不减龚黄,然微不慊于众心者,曰好访,此不特神奸巨蠹,能预为蛊惑计也;即乡里小民孰无亲党,孰无恩怨乎哉。访甲之党则甲直而乙曲,访乙之党则甲曲而乙直,访其有仇者,则有仇者必曲。访其有恩者,则有恩者必直。至于妇人孺子,闻见不真,病媪衰翁,语言昏愦,又可据为信谳乎?公亲访犹如此,再寄耳目于他人,庸有幸乎?且夫访之为害,非仅听讼为然也,闾阎利病,访亦为害,而河渠堤堰为尤甚。小民各私其身家,水有利则遏以自肥,水有患则邻国为壑,是其胜算矣。孰肯揆地形之大局,为永远安澜之计哉。老僧方外人也,本不应预世间事,况官家事耶?第佛法慈悲,舍身济众,苟利于物,固应昌死言之耳。惟公俯察焉。公沈思其语,竟不访而归。次日遣役送钱米,归报公曰:公返之后,僧谓其徒曰:吾心事已毕,竟泊然逝矣。此事杨丈汶川尝言之。姚安公曰:凡狱情虚心研察,情伪乃明,信人信己皆非也。信人之弊,僧言是也,信己之弊,亦有不可胜言者。安得再一老僧,亦为说法乎? 诗魂狡狯 舅氏健亭张公言,读书野云亭时,诸同学修禊佟氏园,偶扶乩召仙,共请姓名,乩题曰:偶携女伴偶闲行,词客何劳问姓名,记否瑶台明月夜,有人嗔唤许飞琼。再请下坛诗词,又题曰:三面纱窗对水开,佟园还是旧楼台,东风吹绿池塘草,我到人间又一回。众窃议诗情凄婉,恐是才女香魂,然近无此闺秀,无乃炼形拜月之仙姬乎?众情颠倒,或凝思伫立,或微谑通词,乩忽奋迅大书曰:衰翁憔悴雪盈颠,傅粉熏香看少年,偶遣诸郎作痴梦,可怜真拜小婵娟。复大书一笑字而去。此不知何代诗魂,作此狡狯,要亦轻薄之意,有以召之。 壶芦狐女 胡厚庵先生言,有书生昵一狐女,初遇时,以二寸许壶卢授生,使佩于衣带,而自入其中,欲与晤,则拔其楔,便出燕婉,去则仍入而楔之。一日行市中,壶卢为偷儿剪去,从此遂绝,意恒怅怅。偶散步郊外,以消郁结,闻丛翳中有相呼者,其声狐女也。就往与语,匿不肯出,曰:妾已变形,不能复与君见矣。怪诘其故,泣诉曰:采补炼形,狐之常理,近不知何处一道士,又搜索我辈,供其采补,捕得,禁以神咒,即僵如木偶,一听其所为,或有道力稍坚,吸之不吐者,则蒸以为脯,血肉既啖,精气亦为所收。妾入壶卢,盖避此难,不意仍为所物色,攘之以归。妾畏罹汤镬,已献其丹,幸留残喘。然失丹以后,遂复兽形,从此炼形,又须二三百年始能变化,天荒地老,后会无期,感念旧恩,故呼君一诀,努力自受,毋更相思也。生愤恚曰:何不诉于神。曰:诉者多矣,神以为悖入悖出,自作之愆,杀人人杀,相酬之道,置不为理也。乃知百计巧取,适以自戕,自今以往当专心吐纳,不复更操此术矣。此事在乾隆丁巳戊午间,厚庵先生曾亲见此生,后数年,闻山东雷击一道士,或即此道士淫杀过度,又伏天诛欤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,挟弹者又在其后,此之谓矣。 木人镇魇 从弟东白宅,在村西井畔后,前未为宅时,缭以周垣,环筑土屋其中,有屋数间,夜中辄有叩门声,虽无他故,而居者恒病不安。一日门旁墙圯,出一木人,作张手叩门状,上有符录。乃知工匠有皁于主人,作是镇魇也。故小人不可与轻作缘,亦不可与轻作难。 道士恃术失势 何子山先生言,雍正初,一道士善符录,尝至西山极深处,爱其林泉,拟结庵习静,土人言是鬼魅之巢窟,伐木采薪,非结队不敢入,乃至狼虎不能居,先生宜审。弗听也。俄而鬼魅并作,或窃其屋材,或魇其工匠,或毁其器物,或污其饮食,如行荆棘中,步步挂碍;如野火四起,风叶乱飞,千手千目应接不暇也。道士怒,结坛召雷将,神降则妖已先遁,大索空山,无所得。神去则数日复集,如是数回,神恶其渎,不复应。乃一手结印,一手持剑,独与战,竟为妖所踣,拔须败面,裸而倒悬,遇樵者得解,狼狈逃去。道士盖恃其术耳。夫势之所在,虽圣人不能逆,党之已成,虽帝王不能破。久则难变,众则不胜诛也。故唐去牛李之倾轧,难于河北之藩镇。道士昧众寡之形,客主之局,不量力而撄其锋,取败也宜哉。 乘机作巧计 小人之计万变,每乘机而肆其巧。小时闻村民夜中闻履声,以为盗,秉炬搜捕,了无形迹,知为魅也,不复问。既而胠箧者知其事,乘夜而往,家人仍以为魅,偃息勿省,遂饱所欲去。此犹因而用之地。邑有令,颇讲学,恶僧如仇,一日僧以被盗告,庭斥之曰:尔佛无灵,何以庙食,尔佛有灵,岂不能示报于盗,而转渎官长耶?挥之使去。语人曰:使天下守令用此法,僧不沙汰而自散也。僧固黠甚,乃阳与其徒修忏祝佛,而阴赂丐者,使捧衣物跪门外,状若痴者,皆曰佛有灵坛,施转盛。此更反而用之,使厄我者助我也。人情如是,而区区执一理与之角,乌有幸哉。 愤激为厉 张某瞿某,幼年同学,长相善也。瞿与人讼,张受金刺,得其阴谋,泄于其敌,瞿大受窘辱,衔之次骨。然事密无左证,外则未相绝也。俄张死,瞿百计娶得其妇。虽事事成礼,而家庭共语,则仍呼曰:张几嫂,妇故朴愿,以为相怜相戏,亦不较也。一日,与妇对食,忽跃起自呼其名曰:瞿某尔何太甚耶?我诚负心,我妇归汝,足偿矣。尔必仍呼嫂,何也。妇再嫁常事,娶再嫁妇亦常事,我既死不能禁妇嫁,即不能禁汝娶也。我已失朋友义,亦不能责汝娶朋友妇也。今尔不以为妇,仍系我姓呼为嫂,是尔非娶我妇,乃淫我妇也。淫我妇者,我得而诛之矣。竟颠狂数日死。夫以直报怨,圣人不禁,张固小人之常态,非不共之仇也。计娶其妇,报之已甚矣,而又视若倚门妇,玷其家声,是已甚之中,又已甚焉。何怪其愤激为厉哉。 恶少改过 一恶少感寒疾,昏愦中魂已出舍,怅怅无所适,见有人来往,随之同行,不觉至冥司,遇一吏,其故人也。为检籍良久,蹙额曰:君多忤父母,于法当付镬汤狱,今寿尚未终,可且反,寿终再来受报可也。恶少惶怖,叩首求解脱,吏摇首曰:此罪至重,微我难解脱,即释迦牟尼亦无能为力也。恶少泣涕求不已,吏沉思曰:有一故事君知乎?一禅师登座问,虎颔下铃,何人能解,众未及对。一沙弥曰:何不令系铃人解。得罪父母,还向父母忏悔,或希冀可免乎?少年虑罪业深重,非一时所可忏悔。吏笑曰:又有一故事,君之闻杀猪王屠,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乎?遣一鬼送之归。霍然遂愈。自是洗心涤虑,转为父母所爱怜,后年七十余乃终。虽不知其果免地狱否,然观其得寿如是,似已许忏悔矣。 佛儒本可无争 许文木言,老僧澄止有道行,临殁谓其徒曰:我持律精进,自谓是四禅天人,世尊嗔我平生议论,好尊佛而斥儒。我相未化,不免仍入轮回矣。其徒曰:崇奉世尊,世尊反嗔乎?曰:此世尊所以为世尊也。若党同而伐异,扬己而抑人,何以为世尊乎?我今乃悟,尔见犹左耳。因忆杨槐庭言:乙丑上公车时,偕同年数人行,适一僧同宿逆旅,偶与闲谈,一同年目止之曰:君奈何与异端语。僧不平曰:释家诚与儒家异,然彼此均各有品地,果为孔子,可以辟佛,颜曾以下勿能也;果为颜曾,可以辟菩萨,郑贾以下勿能也;果为郑贾,可以辟阿罗汉,程朱以下勿能也;果为程朱,可以辟诸方祖师,其依草附木自托讲学者,勿能也。何也?其分量不相及也。先生而辟佛,毋乃高自位置乎?同年怒且笑曰:惟各有品地,故我辈儒可辟汝辈僧也。几于相哄而散。余谓各以本教而论,譬如居家,三王以来,儒道之持世久矣,虽再有圣人勿能易,犹主人也。佛自西域而来,其空虚清净之义,可使驰鹜者息营求,忧愁者得排遣,其因果报应之说,亦足警戒下愚,使回心向善,于世不为无补,故其说得行于中国,犹挟技之食客也。食客不修其本技,而欲变更主人之家政,使主人退而受教,此佛者之过也。各以末流而论,譬如种田,儒犹耕耘者也,佛家失其初旨,不以善恶为罪福,而以施舍不施舍为罪福,于是惑众蠹财,往往而有,犹侵越疆畔,攘窃禾稼者也。儒者舍其耒耜,荒其阡陌,而皇皇持梃荷戈,日寻侵越攘窃者与之格斗,即格斗全胜,不知己之稼穑如何也,是又非儒之傎耶?夫佛自汉明帝后,蔓延已二千年,虽尧舜周孔复生,亦不能驱之去。儒者父子君臣兵刑礼乐,舍之则无以治在下,虽释迦出世,亦不能行彼法于中土。本可以无争,徒以缁徒不胜其利心,妄冀儒绌佛伸,归佛者檀施当益富。讲学者不胜其各心,著作中苟无辟佛数条,则不足见卫道之功。故两家语录,如水中泡影,旋生旋灭,旋灭旋生,互相诟厉而不止。然两家相争,千百年后,并存如故。两家不争,千百年后,亦并存如故也。各修其本业可矣。 汉朝鬼魂 陈瑞庵言,献县城外诸邱阜,相传皆汉冢也。有耕者误犁一冢,归而寒热谵语,责以触犯。时瑞庵偶至,问汝何人。曰:汉朝人,又问汉朝何处人,曰:我即汉朝献县人,故冢在此,何必问也。又问此地汉即名献县耶?曰:然。问此地汉为河间国,县曰乐成,金始改献州,明乃改献县,汉朝安得有此名。鬼不语,再问之,则耕者苏矣。盖传为汉冢,鬼亦习闻,故依托以求食,而不虞适以自败也。 鬼斗智 毛其人言,有耿某者,勇而悍,山行遇虎,奋一梃与斗,虎竟避去,自以为中黄,佽飞之流也。偶闻某寺后多鬼,时嬲醉人,愤往驱逐,有好事数人随之往,至则日薄暮,乃纵饮至夜,坐后垣上待其来。二鼓后,隐隐闻啸声,乃大呼曰:耿某在此,倏人影无数涌而至,皆吃吃笑曰:是尔耶,易也耳。耿怒跃下,则鸟兽散去,遥呼其名而詈之。东逐则在西,西逐则在东,此没彼出,倏忽千变。耿旋转如风轮,终不见一鬼,疲极欲返,则嘲笑以激之,渐引渐远,突一奇鬼当路立,锯牙电目,张爪欲搏,急奋拳一击,忽噭然自仆,指已折掌已裂矣。乃误击墓碑上也。群鬼合声曰:勇哉。瞥然俱沓,诸壁上观者闻耿呼痛,共持炬舁归,卧数日乃能起。右手遂废。从此猛气都尽,竟唾面自干焉。夫能与虓虎敌,而不能不为鬼所困,虎斗力,鬼斗智也。以有限之力,欲胜无穷之变幻,非天下之痴人乎?然一惩即戒,毅然自返,虽谓之大智慧人,亦可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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