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妇智斗奸吏 王梅序说:交河有个乡民遭盗贼诬陷。乡民憨厚,没办法洗刷自己,便送礼给县吏要求帮忙。县吏听说盗贼乱咬他,是由于偷偷地调戏他的妻子,被他揍了一顿。县吏猜测他妻子肯定漂亮,便退回礼物,透露说:“这事牵扯隐私,必须你妻子偷偷地亲自来一趟,才能给她出主意。”中间人告诉了乡民,乡民怕死,把岳母找到狱里来,说了其中原委。岳母回去告诉了女儿,女儿不高兴地拒绝了。过了两三天,夜里有人敲县吏家的门。他开门一看,是一个乞婆。她用破布包着头,身上穿得破衣烂衫,竟闯了进来,问她也不回答。她一边走一边解下头布破衣,却原来是一位浓装艳抹的美妇人。县吏吃惊地问她来干什么。美妇人红晕满面,低头无语,只是拿出一张纸来。县吏拿在灯前一看,只写了“某某妻”三个字。县吏大喜过望,把她带进内室,故意问她来干什么。美妇掩泣道:“没有你的话,我夜里来干什么?既然已来到这儿,就不必问了。只是希望不要失信。”县吏发了大誓,于是两人便同宿亲热。县吏把她留了好几天,完全被迷惑住了。他神魂颠倒,生怕不合美妇的意。美妇要暂时离开几天,说在村里天天受欺负,难以久住。如果能在城里靠近县吏的住处租几间房子,便可借助虎威,免受无赖们的侮辱,还可以朝夕往来。县吏更加高兴,于是想方设法为乡民辩解。乡民被释放之后,县吏遇见他,他的态度很冷淡。县吏以为自己玩弄了他的妻子,他羞愧不愿见自己。后来县吏有事到乡里,来到这位乡民家,他也拒绝不见。县吏知道乡民夫妇要和自己断绝关系,便极为愤恨。恰好又有一个人因利用妓女引诱赌博被告到官府。官府判决将妓女押回原籍。县吏去一看,这妓女就是乡民的妻子。他上前和她说话,她说因为被丈夫看管得紧,对你负心,很感惭愧。我很想念你,今天幸好又相见了。请念及以前的几天欢情,不要让我受杖刑,不要把我押回原籍。县吏又被她迷了心窍,便报告县官说:“那妓女供的是娘家的原籍,其实她是县民某某的妻子,应该先查究她丈夫。”县吏想怂恿县官以官府名义拍卖这个妓女,然后自己来买去。于是县官叫人把乡民拘来。乡民带着妻子来,却是另一个人。问乡里百姓,大家都说这个妻子不假。县官问县吏为什么要诬告乡民?县吏答不上来,只是说听人传的。又问听谁传的,县吏就一声没有了。把妓女叫来一问,妓女说,当初县吏想趁机奸污乡民的妻子。乡民妻想,答应了他便失身,不答应则丈夫就得死。恰好我刚来,她便卖了所有的首饰贿赂我,冒名前往县吏家。因此我和县吏很熟。现在我要挨杖刑,恰好见到了县吏,于是又假冒乡民的妻子,想免去杖刑。不料县吏又有别的打算,以致两人的打算都落空了。县官复审乡民,果然是被诬陷。考虑到他的妻子采取这种计策是为了救人,而且又不是乡民想出来的,便把乡民释放了不再追究,却严惩了县吏。世上的大奸贼大蠹虫,狡诈阴险,莫过于官府中的吏,但却被一个村妇愚弄,像玩一个婴孩。愚蠢的总也斗不过聪明的,但物极必反,往往在预料之外,他们的智慧却比聪明人还要高超,异兵突起地胜过聪明人。有往必有复,就是天道。假使聪明人永远不败,那么天地间就只剩下聪明人了,而愚蠢的早就绝迹了。有这个道理么? 鬼吃人 鬼迷惑人可直至将人弄死,不知是什么用意。倪余疆说:我听施亮生说这是鬼在吃活人的魂灵。大概鬼是人的余气,会逐渐减少,至于完全消失。如果得到活人灵魂的元气予以补充,就可以延长存活的时间。所以女鬼总愿和人亲热,以摄取精气。男鬼不能摄取人的精气,就会杀人以吸取死者的生气,这些方法都与狐狸的采补方式差不多。刘挺生说:康熙五十九年,有五个赶考的书生晚上遇雨,住在一座破庙里,其中有四人一会儿就睡着了,只有一个还没有睡着,他忽然觉得一阵阴风袭来,发现有几个黑影从窗户进来了,向另四个人吹气,这四个人就迷糊了。后来黑影又向他自己吹气。他心里虽然清楚,但也渐渐昏沉。只觉得有人在拖他,他醒来一看,自己已不在原来睡着的地方,好像被绑住了,想呼喊也发不出声。另外四人也横七竖八地躺在那儿,群鬼正在吃一个人,一下子就吃完了。接着又开始吃第二个。吃到第四个人,忽然有位老者从外面进来高声叱道:“野鬼不能太放肆了,这两位是有福之人,你们不能伤害。”群鬼被吓跑了。这两人一会儿就醒来了,讲述了彼此在梦中的见闻,都相同。后来,他俩一人当了教谕官,一人当了训导官。 鬼写信 李庆子说:有位名叫朱立园的秀才,于辛酉年北上参加顺天乡试。晚上,他途经羊留以北的地段,因为要避开一段泥泞路,就绕道而行,绕来绕去迷失了方向,想要住下又找不到旅店栖身。这时,他远远看见林子外面有一户人家,就想去那里投宿。走到跟前,只见土坯围成的院墙里,有六、七间瓦房。他敲了敲门,有位小童迎了出来,朱立园述说了借宿之意。不一会儿,有位衣着朴实典雅的老翁走了出来,把客人让进去,安置在厢房里。他招呼小童取来了灯,那灯却是暗淡无光。老翁说:“今年粮食歉收,油质不好,所以灯光昏暗令人憋闷,实在没有办法。”又说:“夜深了,不便为您准备饭菜,现有土酒一壶,请您小饮几杯,慢待您了,实在不好意思。”老翁的态度友好而热情。朱立园问:“请问家中还有何人?”老翁说:“家里只有我们老俩口儿,孤苦零丁的,和小童、丫头一同过活。”老翁问朱立园去哪儿,朱立园告诉他,自己打算北上应试。老翁听了这话连忙说:“我这里有一封信和一点儿东西,正要寄往京城,却苦于荒村野店,邮路不通,今天遇到您,真是太幸运了。”朱立园问:“您一家独居在此,无邻里作伴,难道不害怕吗?”老翁说:“这儿有几亩薄田,可以督促仆役们耕种,以维持生活,所以就近住下来。我家里贫穷且无积蓄,所以不怕强盗。”朱立园说:“人们都说,旷野里常有鬼怪出没,您不怕吗?”老翁说:“自从住在这里,我从没见过鬼怪,如果您害怕,我就陪您坐到天亮,行吗?”说罢,老翁向朱立园借了纸笔,到里屋写了一封书信,又把几样东西连同书信一起封入了信封,用旧布包了,再用针线密密麻麻地缝了几道,然后交给了朱立园,并说:“地址已经写在里面了,您到京城后,拆开一看,自然明白了。”天亮之后,朱立园起身作别。老翁一再叮嘱,不要把信件和东西丢了,然后才依依分手。朱立园一到京城,立即拆看包裹,只见信封上题着“ 鬼谈神鬼 吴雪岩说:有位秦某不怕鬼,常常因没见过鬼而遗憾。一天晚上,他在别墅散步,听见树后有人朗读唐诗道:“自去自来别人不知道,回来时唯有对着空山中的月亮。”声音哀伤凄厉,拖得很长。他隔着树叶看去,是一个穿着古代服装的人,坐在石边。秦某确信是鬼,便突然冲了过去。鬼却不躲避。秦某作了个长揖说:“我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人,而且也不是同代的人,在这儿邂逅相遇,也不必寒暄了。我来的目的是想问问鬼的情况。请问当了鬼之后是个什么样子?”鬼说:“一脱离躯体,就已成为鬼。像茧变成蝴蝶,是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的。”秦某问:“人死后真的魂升天、魄降地,进入太虚空间么?”鬼说:“自从我成为鬼,就在这儿。现在我现出全身来和你相对说话,并未随着飘飘的元气或升或降地飞扬。子孙祭祀我时,才相聚到一起;子孙祭祀完了,就各奔东西了。”秦某说:“真的有神么?”鬼说:“鬼既然真有,神也不是假的。比如有百姓,就必须有官吏师长、有师。”秦某问:“从前的的儒家学者都说雷神之类都是刚产生马上又消失,这种说法果然正确么?”鬼说:“我做书生时,听过不少这种说法。但我暗中怀疑,霹雳闪电,轰然交响,如果一个雷是一个神,那么神多得就像蚊虫了;雷停了神便灭,则神的寿命就像蜉蝣那么短。当 古鬼知今事 汪厚石主事说:有些人在杭州西湖扶乩,乩仙降临作诗说:“旧埋香处草离离,只有西陵夜月知。词客情多来吊古,幽魂肠断看题诗。沧桑几劫湖仍绿,云雨千年梦尚疑。谁信灵山散花女,如今佛火对琉璃。”众人知道这乩仙是苏小小,于是有人问道:“你是南朝齐时的人,为什么也能作唐代以后才有的七言律诗呢?”乩仙又写道:“经过年年月月,阴间与阳间是相同的。鬼神的性灵没有堙灭,就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新知识。孔子生前只认识大篆体的文字,现在人们祭祀他用的祭文却可用隶书体书写;释迦牟尼不懂中国的语言,而现在的祈祷文却可以用汉语中的骈体文来写。由此可见,千年以前的人,他们的性灵至今还存在,因此也就听得懂现在的话,能写现在的文章。南朝齐、梁时的文人江淹、谢朓能够作《爱妾换马》的八韵律赋(按:谢朓当是谢庄之误,爱妾换马的故事见于《纂异记》),而这种赋体是唐代才有的;沈约的儿子青箱能够作《金陵怀古》的五言律诗,而这种诗体也是唐代才有的。古代人化为乩仙能作后代的诗文,这种事情从前早就有过,今天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?”在场的人又问:“你还能作齐梁时盛行的‘永明体’诗吗?”乩仙随即写了四首:“欢来不得来,侬去不得去。懊恼石尤风,一夜断人渡”;“欢从何处来,今日大风雨。湿尽杏子衫,辛苦皆因汝”;“结束蛱蝶裙,为欢棹舴艋。宛转沿大堤,绿波双照影”;“莫泊荷花汀,且泊杨柳岸。花外有人行,柳深人不见。”这些都是《子夜歌》的形式。虽然这是个有才华的鬼依托苏小小,但他也可谓能言善辩了。 疑案二则 表兄安伊在说过:河城镇秋收时,有位少妇抱着孩子在田埂上走,忽然失足跌倒在地,再也爬不起来。收割庄稼的人们在远处看见了,疑心出了什么事。等他们跑过去看时,少妇已经死了,孩子也撞在瓦片上,脑袋破裂而死,人们吓得赶紧把这件事禀告田主,田主就报告了乡官。但他们在辨认死者时,却发现方圆几十里内没有这个人。而死者衣饰华贵整洁,孩子也身穿红绫袄,手戴银手镯,不像是贫穷人家的。周围的人们大惑不解,只得暂且用苇席把尸体盖上,轮班守护着,同时急忙把这件事向官府汇报。河城离县城比较近,县官在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就赶到了。他派人掀开苇席查验尸体,却发现席下只有一捆枯干的秸杆,两具尸体都不见踪影。而压席子的砖一直没有动过,守卫的人一时也没有离开过。县官大怒,把田主和守尸的人都抓去了,想方设法用多种方式审问他们,但没有审出丝毫谋杀弃尸的线索。就这样,这案子折腾了一年多也没有头绪,县官只得把它作为疑案报了上去。上面因认为案情不清楚,往来查询,又过去了一年多,于是只得放下来等以后再慢慢访查,田主这时也折腾得败了家。这是康熙五十二、三年间的事。传说,该村南边坟地里,有只黑狐夜夜拜月,很多人都见过,田主家一位儿子因好打猎,就潜伏在坟地里,等黑狐出现时,射中了它的腿。黑狐嗷地一声长叫,化作一道火光往西跑了。他趁机搜索了狐狸的窝,捉到了两只小狐狸,便绑回家中,但不久,小狐狸却逃走了。过了一个多月,便发生了前面的那件事,有可能是狐狸变化前来报复。但这种推测荒诞而没有根据,人们就不敢去作证,官府也不能把它写入案卷。又不能以藏尸论处,因而纷纷扰扰闹了好一阵。表兄又说在城西某地方有位讨饭的女人,因受不了婆婆的虐待,在土神祠里上了吊。也是用席子盖着,有人轮班守护。官员来了之后,尸体和守护人都不见了。也像河城的案子那样审讯,始终没有头绪。过了七、八年,却在安平(安平县属深州)发现了这两人。原来讨饭女人皮肤很白嫩,轮到一个年轻人守尸时,他扒下讨饭女的裤子奸尸。尸体得到活人的气息后,竟奇迹般地苏醒过来了,两人就一起逃跑了。这是康熙末年的事,有的人怀疑河城的案子可能也是这种情况,这事就说不准。也有人把这两件案子说成一件事。那纯粹是传说有误造成的。 道士摄魂 与我同年中科举的龚肖夫说:有个人四十多岁了,还没有儿子,他老婆凶悍而好嫉妒,决不会让他纳妾的。所以,他总是为此闷闷不乐。一天,他偶然来到一座道观,有个道士招呼他说:“看您面色沉郁,好像有深重的忧愁。道家以济物助人为宗旨,如果您能以实相告,我也许能给您一些帮助。”这人觉得道士之言非同一般,就把自己的事告诉他了。道士说:“说实话,您的事我早听说了,不过是再问问罢了。请您置办十几套鬼卒的服装,然后我自然会为您效力。如果一时难于置办,找唱戏的借一借也可以。”这人感到很奇怪,但转念一想,那道士骗取这些服装也没什么用,一定是另有缘故,姑且按他的话办,看看他要干什么。这天夜里,这人的老婆忽然显现出梦魇状态,怎么叫也叫不醒,又是呻吟又是号叫,声音非常凄惨。第二天一看,她的屁股上满是青紫色的伤痕。问她怎么了,她隐而不谈,只是一劲儿叹气。三天后,这种现象又重复了一次。从此以后,每隔三天都要折腾一回。半个月后,她忽然命奴仆找来了媒婆,说是要为丈夫买妾。家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,她丈夫又怕事成之后,会酿成后患,因此心存疑忌。紧接着,这位老婆一连昏迷好几天,醒来后,更加急迫地催丈夫买妾,并把银两放在桌子上,告诉仆人说,如果三天内买不来就要鞭打他们,买得不好也一样挨鞭子。看她那样子,不像耍手段。仆人们急忙找回了两个女子应付差事,她全给留下了。当天晚上,她就命人整理好被褥,并催促丈夫进入新房。全家老少对她的举动深感惊讶,不明白她心存何意。连她的丈夫也感到迷茫,如入梦境。后来,这人又遇见了那道士,才知道他有摄魂术。每到深夜,他命道观里的一些道士穿上鬼装,他自己则头戴星冠,身穿羽衣坐在堂上,焚烧道符摄来那女人的魂魄,告诉她说:“你的祖宗公婆因为你断绝后嗣,告你有不孝之罪,状子已送到了冥府。”于是,打了她一百桃木棍,然后遣送回家,限期为丈夫纳妾。开始,她以为不过是做了个恶梦,所以来了个不予理睬。后来,她每隔三天被惩治一次,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。她昏迷的那几天,正是被倒挂起来往鼻子里灌醋的时候,同时,她还被警告说,如果三天之内买不来美貌女子为丈夫做妾,就要罚她入地狱。摄人之魂本属雕虫小技,也算不上正当的惩治人的方法。然而,法术不分邪正,还要看人们怎样使用,比如同为戈矛,用它来烧杀抢掠,就是强盗,用它来征讨逆贼,那就是王者之师了。法术不分大小,也要看人们怎样去用,如《庄子》里就记载,古代宋国人有一种使人的手上皮肤不开裂的药,有人只能用它来保护漂布者的皮肤,有人却可以用它来大败越国军队。那道士可以说是善用法术的了。至于那个凶顽刁悍的女人,道理说服不了她,又不能用法律禁止她,然而道士却可以用法术将她制服。假设让尧牵着一只羊,舜相随而挥鞭驱赶,羊也不一定会驯服地向前走,倘若赶羊的是一位牧童,他只要一声吆喝,成群的羊都会乖乖地听从指挥。可见,物各有所制,药各有所畏。古今帝王圣贤们都提倡神鬼仙道之类来教化民众,使那些强悍大胆的人有所畏惧,从而变得驯服,其用心是极为深远的。讲道学的人总是否定鬼神,他们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奥妙呢?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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