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阅微草堂笔记白话文--卷六(1)

2011-6-24 07:28| 发布者: 慧莲| 查看数: 1754| 评论数: 0

摘要: 滦阳消夏录六

阔面巨人

 

  乌什回部将叛时,城西有高阜,云其始祖墓也。每日将暮,辄见巨人立墓上,面阔逾一尺,翘首向东,若有所望。叛党殄灭后,乃不复见。或曰是知劫运将临,待收其子孙之魂也。或曰东望者示其子孙,有兵自东来,早为备也。或曰回部为西域向东者,面内也,示其子孙不可叛也。是皆不可知。其为乌什将灭之妖孽,则无疑也。

 

    乌什的回族部落在将要发生叛乱的时候,城西有一个高岗,说是他们始祖的坟墓。每天太阳将要落下时,就能看见有个巨人站在坟墓上,他的脸部有一尺多宽,头向东昂着,好像在望什么。叛乱被镇压之后,巨人就再也没见到了。有的人说是回人始祖知道厄运将到,在等待接收他的子孙的灵魂。有的人说,向东边望是告诉子孙军队将从东边来,要早做准备。有的人说,回部是在西域,面向东方,是面向京城,暗示他的子孙不要叛乱。众说纷纭,不知哪种说法对。但这个巨人是乌什将要灭亡的妖兆,则是无可置疑的。

 

    老僧入冥

 

  宏恩寺僧明心言,上天竺有老僧,尝入冥,见狰狞鬼卒,驱数千人在一大公廨外,皆褫衣反缚,有官南面坐,吏执簿唱名,一一选择精粗,揣量肥脊,若屠肆之鬻羊豕,意大怪之,见一吏去官稍远,是旧檀越,因合掌问讯,是悉何人?吏曰:诸天魔众,皆以人为粮,如来运大神力摄伏魔王,皈依五戒,而部族聚伙,叛服不常。皆曰自无始以来,魔众食人,如人食谷,佛能断人食谷,我即不食人,如是哓哓,即彼魔王亦不能制。佛以孽海洪波,沉伦不返,无间地狱,已不能容,乃牒下阎罗,欲移此狱囚,充彼噉噬,彼腹得果,可免荼毒生灵。十王共议,以民命所关,无如守令,造福最易,造祸亦深,唯是种种冤愆,多非自作,冥司业镜,罪有攸归。其最为民害者,一曰吏,一曰役,一曰官之亲属,一曰官之仆隶。是四种人无官之责,有官之权,官或自顾考成,彼则惟知牟利,依草附木,怙势作威。足使人敲髓洒膏,吞声泣血,四大洲内,唯此四种恶业至多,是以清我泥犁,供其汤鼎,以白晳者,柔脆者,膏腴者,充魔王食。以粗材充众魔食。故先为差别,然后发遣,其间业稍轻者,一经脔割烹炮,即化为乌有。业重者,抛余残骨,吹以业风,还其本形,再供刀俎,自二三度至千百度不一,业最重者,乃至一日化形数度,割剔燔炙无已时也,僧额手曰:诚不如削发出尘,可无此虑。吏曰:不然。其权可以害人,其力即可以济人。灵山会上原有宰官,即此四种人,亦未尝无逍遥莲界者也。语讫,忽僧有侄在一县令署,急驰书促归,劝使改业。此事即僧告其侄,而明心在寺得闻之。虽语颇荒诞,似出寓言,然神道设教,使人知畏,亦警世之苦心,未可绳以妄语戒也。

 

    宏恩寺的僧人明心说:上天竺有位老僧,曾前往阴曹地府。见到面目狰狞的鬼卒,驱赶数千鬼囚来在一所大官署外,都被剥去衣服反绑起来。有位官员面南而坐,属吏手持名册点名,被点名的鬼囚,要一一接受皮肉精粗的检查和身体肥瘦的揣量,就像屠市买卖猪羊一样。老僧心里感到很奇怪,见一个属吏站在离主官稍远一点的地方,是自己过去相识的施主,就向他施礼问讯说:这都是些什么人?这个冥司属吏说:诸重天界的魔众,都是用人做粮食。如来佛运用巨大神力,摄伏了魔王,使其皈依了五戒,不再杀生吃人。可是魔王的部族繁多,经常叛乱不服,都说自开天辟地以来魔众就是以吃人为生。魔众吃人就像人吃五谷一样天经地义,佛能断绝人吃五谷,我们魔众就不再吃人。这样乱乱哄哄,即使魔王也管束不了。佛考虑孽海洪波,沉沦在孽海中不能转生的鬼囚越来越多,无间地狱已经不能容纳。于是向阎罗发出文书,打算将这里的狱囚转移过去,供魔众吃;他们腹中有了食物,就可避免荼毒生灵了。十殿阎罗王就此召开了一个专门会议,认为与民命关系重大的人物,没有超过郡守和县令的,他们造起福来最容易,造起祸来也既深又重。只是每种中冤愆大多不是他们自己造成,通过冥司的业镜一照,具体罪过就都各有所归了。其中对民危害最大的是胥吏,二是差役,三是官的亲属四是官的仆从四种人。这四种人没有官的责任,却有官的权力。官有的还要自己顾虑到考核成绩,他们却只知道谋取私利,攀龙附凤,依仗权势,作威作福。他们的行为,足以使人敲骨出髓,流油滴血,是罪大恶极的。四大洲内,只有这四种恶业最多,所以现在可以趁机清理地狱,将他们清出来去供应汤锅。其中白嫩的,柔脆的,体肥的,供给魔王吃。粗糙体瘦的,供给魔众吃。因此,先要选择一番,作出区别,然后再发遣。这中间罪业稍轻的,一经碎割烹炮,就化为乌有消失了。业重的,将抛馀的残骨,用业风一吹,还会恢复本形,再提供到刀案上。从一二次到千百次不等,要依据罪业程度。业最重的,一天要无数次化形,反复屠杀剖解、烧烤烹煮,永无休止。老僧听罢,举手加额,庆幸地说:真不如削发出家,可以免除此患。冥吏说:这话是不对的。他们既然有权可以害人,也就有力可以济人。灵山会上,原有宰官;即使这四种人,也未尝没有逍遥于莲界的。语毕,老僧忽然醒寤,他有一个侄儿当时正在县署听差,于是立即修书督促回家,劝其改业。这件事情是由老僧告诉其侄,而明心在寺中得以听到的。事情虽然很荒诞,似乎是出于寓言;但神道设教,使人知道害怕,也是警告世人的一片苦心。因此,不可视为胡言妄语。

 

    林鬼遇鬼

 

  沧州瞽者刘君瑞,尝以弦索来往余家,言其偶有林姓者,一日薄暮,有人登门来唤,曰:某官舟泊河干,闻汝善弹词,邀往一试,当有厚赉,即促抱琵琶,牵其竹杖导之往,约四五里,至舟畔,寒温毕,闻主人指挥曰:舟中炎热,坐岸上奏技,吾倚窗听之可也。林利其赏,竭力弹唱,约略近三鼓,指痛喉干,求滴水不可得。侧耳听之,四围男女杂坐,笑语喧嚣,觉不似仕宦家,又觉不似在水次,辍弦欲起。众怒曰:何物盲贼,敢不听使令,众手交捶,痛不可忍。乃哀乞再奏。久之,闻人声渐散,犹不敢息。忽闻耳畔呼曰:林先生何故日尚未出,坐乱冢间演技,取树下早凉耶?矍然惊问,乃其邻人早起贩鬻过此也,知为鬼弄,狼狈而归。林姓素多心计,号曰林鬼,闻者咸笑曰:今日鬼遇鬼也。

 

    沧州有位盲人叫刘君瑞,曾经来往于我家吹拉弹唱。说他有一位姓林的伙伴,一天太阳快下山时,有人找上门来说:有一位官员船停在河岸边,听说你善于说唱弹词,邀请你去试试,而且有重赏。当即催促他拿起琵琶,拉着他的竹杖就领他走。大约走了四五里,到了船边,寒喧完毕,主人指示说:船里面很热,你坐到岸上弹唱,我靠着窗户听就够了。林某竭力想得到赏识,卖力地弹唱。大约快到三更的时候,手指疼痛,喉咙干躁,想求对方给点水喝而没有得到。他侧耳细听,只见四周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,笑语喧哗,感觉到好像不是宦官人家,又觉得好像不是在河边。于是他停止演奏想要起来,那些人就愤怒的叫道:瞎眼贼,你是什么东西?敢于不听使唤!于是众人对他拳打脚踢,林某疼痛难忍,于是祈求让他重新演奏。过了许久,听到人声渐渐离开,林某还不敢停止。忽然听见有人叫:林先生,为什么在太阳还没出来时就坐在这乱坟堆中演唱,是因为早晨树下凉快么?林某吃了一惊,原来是他的邻居清早起来出去贩卖路过此地。林某知道被鬼耍弄了,狼狈地回去了。林某平时很有心计,外号叫林鬼,听说了这件事的人都取笑说:今天是鬼遇上鬼了。

 

    白以忠役鬼

 

  先姚安公曰:里有白以忠者,偶买得役鬼符咒一册,冀借此演搬运法,或可谋生,乃依书置诸法物,月明之夜,作道士装,至墟墓间试之。据案对书诵咒,果闻四面啾啾声,俄暴风突起,卷其书落草间,为一鬼跃出攫去,众鬼哗然并出,曰:尔恃符咒拘遣我,今符咒已失,不畏尔矣。聚而攒击,以忠踉跄奔逃,背后瓦砾如骤雨,仅得至家,是夜疟疾大作,困卧月余,疑亦鬼为祟也,一日诉于姚安公,且惭且愤。姚安公曰:幸哉,尔术不成,不过成一笑柄耳。倘不幸术成,安知不以术贾祸,此尔福也。尔又何尤焉。

 

    先父姚安公说:乡里有个叫白以忠的,偶而买得役使鬼的符咒一册,希望凭借这个演习搬运法,或许可以谋生。于是按照书上所写的置办各种作法的器物,在月光明亮的夜晚,穿着道士的服装,到墓地里试验。他按着桌子对着书念诵咒语,果然听到四面啾啾的声音。一作儿暴风突然刮起,把他的书卷起落在草地里,被一个鬼跳出来抢了去。众鬼吵嚷着一起出来说:你仗着符咒拘禁差遣我们,现在符咒已经失去,我们不怕你了。围聚拢来殴打他,以忠跌跌撞撞地奔逃,背后瓦片碎石就像急骤的雨点,只能勉强地逃回家中。这天夜里,疟疾大发,疲困地躺了一个多月,怀疑也是鬼在作祟。一天,诉说给姚安公听,既感羞惭,又感气愤。姚安公说:幸运呵!你的法术不成功,不过成为一个笑柄罢了。倘使不幸而法术成功,哪里能知道不因为法术而招致祸患。这是你的福气,你又有什么好怨恨的呢!

 

    鬼求公论

 

  从侄虞惇所居宅,本村南旧圃也,未筑宅时,四面无居人,一夕灌圃者田大,卧井旁小室,闻墙外诟争声,疑为村人,隔墙问曰:尔等为谁,夜深无故来扰我,其一呼曰:一事求大哥公论,不知何处客鬼强入我家,调我妇,天下有是理耶?其一呼曰:我自携钱赴闻家庙,此妇见我嬉笑,邀我入室,此人突入夺我钱,天下又有是理耶?田知是鬼,噤不敢应。二鬼并曰:此处不能了此事,当诉诸土地耳,喧喧然向东北去。田次日至土地祠,问庙祝,乃寂无所闻。皆疑田妄语。临清李名儒曰:是不足怪,想此妇和解之矣。众为粲然。

 

    堂侄虞惇所居住的房宅,原是村南的旧园子。没有建成住宅时,四周空空,无人居住。一天夜晚,浇园子的田大躺在井旁的小屋里,听到墙外有人争吵,以为是村里人,隔墙问道:你们是谁?为什么无故在深夜来打扰我。其中一个呼喊说:有一件事请求大哥秉公论断,不知哪里来的外地鬼,强入我家调戏我的媳妇,天下有这个理儿吗?另一个呼叫说:我自己带钱去家庙,这个妇人见到我对我嬉笑,邀请我进屋;这个男的突然进来夺我的钱,天下难道又有这个理儿不成?田大知他们是鬼,噤若寒蝉,没敢应声。二鬼一齐说:既然此处不能解决这事,我们到土地那里去解决。于是喧喧吵吵,向东北方而去。第二天,田大到土地祠去问庙祝,庙祝说一夜寂静无声,没听见任何争吵诉讼的声音。人们一听,也都怀疑田大胡说妄语。临清人李名儒说:这不足奇怪,想是妇人已经和解了两个男人的争执。众人一听,都笑了起来。

 

    鬼神有无之辩

 

  乾隆己未,余与东光李云举霍养仲,同读书生云精舍,一夕,偶论鬼神,云举以为有,养仲以为无,正辩诘间,云举之仆卒然曰:世间原有奇事,倘奴不身经,虽奴亦不信也。尝过城隍祠前丛冢间,失足踏破一棺。夜梦城隍拘去,云有人诉我毁其室,心知是破棺事,与之辩曰:汝室自不合当路,非我侵汝,鬼又辩曰:路自上我屋,非我屋故当路也。城隍微笑顾我曰:人人行此路,不能责汝,人人踏之不破,何汝踏破,亦不能竟释汝,当偿之以冥镪。既而曰:鬼不能自葺棺,汝覆以片板,筑土其上可也。次日如神教,仍焚冥镪,有旋风卷其灰去。一夜复过其地,闻有人呼我坐,心知为曩鬼,疾驰归,其鬼大笑,音磔磔如枭鸟,迄今思之,尚毛发悚然也。养仲谓云举曰:汝仆助汝,吾一口不胜两口矣,然吾终不能以人所见为我所见。云举曰:使君鞫狱,将事事目睹而后信乎?抑以取证众口乎?事事目睹,无此理。取证众口,不以人所见为我所见乎?君何以处焉,相与一笑而罢。

 

    乾隆四年,我和东光人李云举、霍养仲一起在生云精舍读书。一天晚上,三人偶然谈论起鬼神来。云举认为有,养仲认为没有,正在辩论之中。云举的仆人忽然说:世间有很多奇事,如果我没有亲身经历,我也不会相信。我曾走过城隍庙前的乱坟间,不小心踩破了一具棺材。夜里做梦被城隍抓去,说是有人告我毁了他的屋子。我心里知道是踩破棺材的事,便辩解说:你的屋子不该在路上,不是我侵害了你。鬼争辩说:是路通到了我的屋子上,不是我故意把屋子建在路中。城隍微笑着对我说:人人都走这条路,这不能责怪你;人人都踩不破,为什么你就踩破了?不能就这么把你放回去,你应该用阴钱来赔偿。之后又说:鬼不能自己修理棺材,你在上面盖上木板,铺上土就行了。第二天,我按城隍的指示办了,之后又焚烧纸钱,一阵旋风把纸钱灰卷走了。有一天夜里,我又路过那儿,听见有人叫我坐一会儿。我知道又是原先那个鬼,便急急跑了回来。那个鬼大笑。笑声磔磔地像是猫头鹰。直到现在想起来,还毛发倒竖。养仲对云举说:你的仆人帮助你,我一张嘴胜不过你们两张嘴。但是我不能把别人见到的当作是我见到的。云举说:如果叫你审案,你是事事亲眼见了之后才相信呢,还是从众人的证词中取证呢?事事都亲眼看见,这是不可能的;从众人证词中取证,不是将别人见到的作为我所见到的么?你还有什么可说的?大家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。

 

    粤东异僧

 

  莆田林教授清标言,郑成功据台湾时,有粤东异僧泛海至,技击绝伦,袒臂端坐,斫以刃,如中铁石。又兼通壬遁风角,与论兵,亦娓娓有条理,成功方招延豪杰,甚敬礼之。稍久,渐骄蹇,成功不能堪,且疑为间谍,欲杀之而惧不克。其大将刘国轩曰:必欲除之,事在我。乃诣僧款洽,忽请曰:师是佛地位人,但不知遇摩登伽,还受摄否?僧曰:参寥和尚,久心似沾泥絮矣。刘因戏曰:欲以刘王大体双一验道力。使众弥信心,可乎?乃选娈童倡女姣丽善淫者十许人,布茵施枕,恣为媟狎于其侧,柔情曼态,极天下之妖惑,僧谈笑自若,似无见闻。久忽闭目不视,国轩拔剑一挥,首已歘然落矣。国轩曰:此术非有鬼神,特练气自固耳。心定则气聚,心一动则气散矣。此僧心初不动,故敢纵观,至闭目不视,知其已动而强制,故刃一下而不能御也。所论颇入微,但不知椎埋恶少,何以能见及此。其纵横鲸窟十余年,盖亦非偶矣。

 

    府学教授莆田林清标说,郑成功占据台湾时,广东东部有个怪和尚渡海来了。他的技艺相当精练,无与伦比,他袒胸露臂端正的坐着,用刀口砍,好像是砍在铁和石头上。他还精通六壬、奇门遁甲、风角这些占卜吉凶的方术。和他谈论兵法,也能娓娓道来而有条理。此时郑成功正在招揽豪杰之士,对他很敬重,以礼相待。时间一久,这和尚渐渐骄横跋扈起来,郑成功不能忍受,并且怀疑他是间谍,想杀了他而又担心不能成功。他手下大将刘国轩说:如果一定要杀了他,那么这件事就交给我吧。于是到他那里和他亲热的交谈,忽然问道:大师是佛家的人,但不知遇到摩登伽女(《楞严经》中说:佛在世有一摩登伽女为其女钵吉帝,以幻术蛊惑阿难,将使淫乐。佛说神咒解其难。此指妓女)时,是否会受到干扰?和尚说:如同参寥子和尚,长久以来心就像沾了泥的柳絮,沉寂不再波。刘国轩因此开玩笑说:我想用南汉刘王集体宣淫的大体双方式试验一下大师的道力,使众人坚定对佛祖的信心,怎么样?于是选了大约十个漂亮善淫的美少年和妓女,铺下褥垫枕头,在和尚身边肆无忌惮地戏弄相交,那种柔情昵态,极尽天下诱惑之能事,这和尚谈笑自如,好像没有看见什么,没有听见什么。过了一阵子,他忽然闭着眼睛不看了,刘国轩拔出利剑来一挥,和尚的首级便一下子落下来了。刘国轩说:这和尚的技术并不是有什么鬼神,只是练气功使自己稳定下来罢了。心一定,气就聚集起来,心一动摇就使气散了。此和尚在刚开始时心没有动,所以能随便地观看;到了闭着眼睛不看时,我就知道他已心动而极力的压制自己,所以刀口一下去,他就抵御不了。他的这种看法颇能深入精微之处,但是不知这个杀人抢掠、品行恶劣的年轻人凭什么能看到这一点?他能在横行大海深处(台湾岛)纵横十几年,看来也不是偶然的呀!

 

    江南崔寅

 

  朱公晦庵尝与五公山人散步城南,因坐树下谈易。忽闻背后语曰:二君所论乃术家易,非儒家易也。怪其适自何来,曰:已先坐此,二君未见耳。问其姓名,曰:江南崔寅。今日宿城外旅舍,天尚未暮,偶散闷闲行,山人爱其文雅,因与接膝究术家儒家之说,崔曰:圣人作易,言人事也,非言天道也。为众人言也,非为圣人言也。圣人从心不逾矩,本无疑惑,何待于占?惟众人昧于事几,每两歧罔决,故圣人以阴阳之消长,示人事之进退,俾知趋避而已。此儒家之本旨也。顾万物万事,不出阴阳,后人推而广之,各明一义。杨简王宗传,阐发心学,此禅家之易,源出王弼者也;陈抟邵康节,此道家之易,源出魏伯阳者也;术家之易,衍于管郭,源于焦京,即二君所言是矣。易道广大,无所不包,见智见仁,理原一贯,后人忘其本始,反以旁义为正宗,是圣人作易,但为一二上智设,非千万世垂教之书,千万人共喻之理矣。经者常也,言常道也,经者径也,言人所共由也。曾是六经之首,而诡秘其说,使人不可解乎?二人喜其词致,谈至月上未已,诘其行踪,多世外语,二人谢曰:先生其儒而隐者乎?崔微哂曰:果为隐者,方韬光晦迹之不暇,安得知名?果为儒者,方返躬克己之不暇,安得讲学?世所称儒称隐,皆胶胶扰扰者也,吾方恶此而逃之,先生休矣,毋污吾耳!剨然长啸木叶乱飞,已失所在矣,方知所见非人也。

 

    朱公悔庵曾经同五公山人在城南散步,于是就坐在树下谈《易》。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道:二位所论,乃是方术家的《易》,不是儒家的《易》。二人奇怪他刚才从哪里来,回答说:已经先坐在这里,二位没有看见罢了。问他的姓名,答:江南崔寅。今天住宿在城外的旅店里,天还没到晚,偶而闲走,解解闷气。山人爱他的文雅,于是就同他促膝而谈,推究方术家儒家的说法。崔说:圣人作《易》,是说人事,不是说天道;是为众人而说,不是为圣人而说。圣人随心所欲而不超越法度,本来没有疑惑,何必要等待占卜来决定呢?众人不了解行事的时机,每每遇到矛盾分歧无法决断,所以圣人用阴阳的盛衰,显示人事的进退,使他们知道趋吉避凶罢了。这是儒家的根本意旨。反正万事万物,超不出阴阳两端,后来的人推而广之,各阐明一义。杨简、王宗传阐发心学,这是佛家的《易》,渊演出于王弼。陈抟、邵康节推论先天,这是道家的《易》,渊源出于魏伯阳。方术家的《易》,推演于管辂、郭璞,渊源于焦延寿、京房,就是二位所说的了。《易》之道广大,无所不包,见智见仁,各有各的见解,道理原是一贯的。后人忘记了它的根本原始,反而以旁生的歧义作为正宗。这就变成圣人作《易》,只是为一二个上等智慧的人而设,不是垂示教训于千万世的书,为千万人共同理解的道理了。经就是常,是说通常的道理;经就是径,是说人所共同遵循的道路。《易》,曾经是《六经》之首,难道可以把它说得神秘莫测,使人不可理解吗?二人喜爱他言谈的意趣,谈论到月亮上来还没有完。询问他的行踪,多尘世之外的话。二人逊谢说:先生是儒者而隐居的吗?崔微笑说:果真是隐者,那就连掩藏声名隐晦踪迹都来不及,哪里能够让你们知道我的名字?果真是儒者,连反过来要求自己、克制自己的私欲都来不及,哪里能够讲学?世上所称为儒者的隐者的,都是乱七八糟的角色。我正厌恶这些而逃避它,先生算了吧,不要污染我的耳朵!剨的一阵悠长的叫声,树叶乱飞,他已经消失了。二人这才知道所见到的不是人。

 

    南皮许南金

 

  南皮许南金先生,最有胆,在僧寺读书,与一友共榻,夜半,见北壁燃双炬。谛视乃一人面出壁中,大如箕,双炬其目光也。友股栗欲死,先生披衣徐起曰:正欲读书,苦烛尽,君来甚善。乃携一册背之坐,诵声琅琅,未数页目光渐隐,拊壁呼之,不出矣。又一夕如厕,一小童持烛随,此面突自地涌出,对之而笑,童掷烛仆地,先生即拾置怪顶,曰:烛正无台,君来又甚善,怪仰视不动,先生曰:君何处不可往,乃在此间,海上有逐臭之夫,君其是乎?不可辜君来意,即以秽纸试其口,怪大呕吐,狂吼数声,灭烛而没。自是不复见,先生尝曰:鬼魅皆真有之,亦时或见之,惟检点生平,无不可对鬼魅者,则此心自不动耳。

 

    南皮人许南金先生,胆量很大。他在寺院读书,与一位友人同睡一张床上。半夜,见北墙壁上燃起了两支灯炬。仔细一看,原来是一副巨人面孔从墙壁里伸出来,象簸箕那样大,两支灯炬就是双目发出的光芒,友人两腿发抖,几乎要被吓死。许先生披上衣服,慢吞吞地起来说:正想读书,苦于蜡烛已经点完了。君来得正好。于是拿起一册书,背向墙壁坐好,琅琅吟诵起来。没有读完几页,目光就渐渐消失了;他拍着墙壁呼唤,巨人面没有出来。还有一天晚上到厕所,一个小童持蜡烛随往。巨人面又突然从地上冒出来,对着他们笑,小童吓得扔掉灯烛仆倒在地。许先生拾起蜡烛放在巨面怪的头顶,说:蜡烛正没有烛台,君来得又很及时。巨面怪仰视着许先生没有动。许先生说:君哪里不可以去,非要在这里。海上有追逐臭味的人,您难道就是吗?那么,不能辜负君的来意。说罢,就拿起一团厕所的秽纸朝巨面怪的口擦去,巨面怪呕吐起来,狂吼了几声,就熄灭蜡烛消失了。从此,再没出现。许南金先生曾说:鬼魅都是确实存在的,也时而亲眼见过。但检点生平,没有做过不可面对鬼魅的恶事,所以我心中无愧,一点都不害怕。


路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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